“真的,我前幾天剛和他們交易過。霫族聯軍剛剛吞並索頭奚部,有很多戰利品需要處理!”李旭從張三叔背後走出來,友善地向大夥解釋。

眼下正是夏季,誰也舍不得大規模屠宰牲口。所以牧人們當然無法提供充足的皮貨給行商。但剛剛結束了對索頭奚部的劫掠,霫族武士手中都略有收藏。特別是像阿思藍、侯曲利這樣在部族中負有聲望的勇將,無論是臨陣搶掠而來的,還是戰後分贓大會上返還的,手中染了血的珍珠寶玉按中原售價都足以買下整支商隊。但在霫人眼中,那些東西既不能換糧食果腹又不能用來打兵器,能賣到百十頭羊的價錢已經出乎預料之外。

“小,小可無狀,請,請李,李大人包涵!”被稱作常小二的商販訕訕唱了一個肥諾,低聲賠罪。進接著,又向前蹭了半步,盯著李旭的眼睛問道:“他們換什麽,是絲綢,茶葉,還是藥材,什麽價?跟誰談?”

“都可以,除了銅錢和銀子。價格要看寶石和玉器的成色和年限,具體交易時你們私下商量!不過大夥也別把價錢壓得太低,否則下一次再來,買賣就不好做了。”李旭笑了笑,十分肯定地回答。

張三叔的擔心是多餘的,他不在乎商販們的無理。自己的父親就是他們中間的一員,在商販的身上,李旭能看到父親的影子。於李旭眼中看來,這些商販們的心情完全可以理解。畢竟一次行商虧本,就意味著全家都要捱上艱難的半年。艱苦的生活逼迫下,你不能指望每個人都保持著謙謙君子的風度。

他的話音剛落,整支商隊立刻炸開了鍋。“真的,有這麽便宜的事兒?”“真的,旭子,你沒糊弄我們麽?”人們亂紛紛地追問。張三叔氣得連連拍桌子,都無法將眾人的聲音壓製下去。

“你們可以自己試試看。如果一時成交不了,可以把貨物放在我的貨棧寄賣。我手中也有些玉器,明天也可以帶來給大夥看看!”李旭把手向下壓了壓,大聲允諾。

“多虧了您呢,李大人!”人們興奮地喊道。大夥在片刻前還在肚子裏暗罵沒良心的小兔崽子仗勢欺人,低價收購他們手中的蜀錦。現在立刻把“小兔崽子”誇成了菩薩,紛紛要求李旭為他們當中人,每談成一筆交易,他們將心甘情願讓尊貴的李大人抽取一成的傭金。

李旭搖了搖頭,笑著從背後把杜爾扯出來推薦給了大夥。隻剩下一支胳膊的杜爾對寶石價值的了解遠遠高過了自己,讓他來擔任中間人,買方和賣方都不會太吃虧。

接下來數日,杜爾成了整個部落最忙的人。每天從一大早開始,他的嘴巴就沒合攏過。既要替霫族武士們評估寶石的可能價值,又要把霫人的要價從牛羊的頭數折算成茶葉、藥材等部落必需品。還要理解買賣雙方的需求,盡量讓大夥都得到想要的東西。

部族武士眼中的珍寶,商販們未必需要。而商販們的需求,武士們亦未必能理解。特別是在最後一天的交易上,抱著希望前來賣馬的牧人們一個個氣得滿臉通紅。讓他們感到侮辱的是,這些中原商販寧可買那些跑不動的劣馬,也不買駿馬為坐騎。

“我,這匹馬可以讓你的馬先跑一上午!一樣的價錢,我把這匹追風駒換給你!”一個牧人怒氣衝衝地向商販喊道。對方怪異的行為讓霫族武士們百思不解,還不習慣在交易中占別人便宜的他們寧可把**良駒折價出讓,也不願意用劣馬欺騙商販,侮辱自己的尊嚴。

“我,我不敢騎好馬!”商販擦著額頭上的汗,艱難地解釋。有便宜不占那是王八蛋,誰不知道駿馬比劣馬值錢。問題是,收購駿馬回去,最後能落到自己手中麽。

“你不會給他兩匹劣馬麽?駑馬跑得雖然慢,但可以用來拉車,吃肉,剝皮……”杜爾扳著手指頭,一一列舉著劣馬的好處。末了,把手指向李旭一指,大聲說道:“去年附離大人不就買的是劣馬麽,可見在中原劣馬比良馬更有用!”

“是啊,是啊!”商販們汗流滿麵地附和。雖然受盡了官府欺壓,在外人麵前,他們還希望維護一點大隋的臉麵,不把老爺們巧取豪奪的勾當說出去。畢竟大家都是中原人…….

一個舍脫部的勇士?上前,將小孩手臂大的一塊羊脂玉塞到杜爾手中。然後,附在他耳邊,低聲請求道:“我這塊玉石,要換一石,不,一石半茶葉!要是能換到,…….”

“一石半茶葉,半匹絲綢,要那種薄薄的,軟軟的那種!”杜爾就地加價,比比劃劃地用突厥語向商販們講道。跟李旭和徐大眼交往半年多,他已經明白蘇綢、浙綢和魯綢的差別。所以盡量在達成交易的同時,保護自己族人的利益。

幾個中原商販核計了一下,把舍脫部勇士需要的茶葉和絲綢湊齊。常小二從杜爾手中接過羊脂玉,小心翼翼地放入懷中。然後從自家的貨物中拿出一大塊茶磚,放到杜爾身邊的皮口袋中當謝禮。

舍脫部勇士看了看多出來的半匹綢緞,高興地捶了杜爾一個趔趄。“杜爾兄弟,謝謝你幫我。明天我送一頭母羊來給你,剛生完崽,剛好擠奶喝!”

“好說,好說!”杜爾笑著回答。艱難地用刀子在身邊的羊皮上畫上一橫,然後刻出舍脫部的印記。

直到晚宴的篝火點燃後,他才啞著嗓子完成了最後一筆交易。身邊的十幾個皮袋子滿滿的,裝的全是行商們付出的傭金。手中的羊皮也用刀子畫滿了橫杠,每一個橫杠代表著出售了寶石的牧民們許諾下的謝禮。

嘎布勒老爹一改吝嗇風格,跟在杜爾的身後不住地邀請行商和牧人到他的氈包裏喝酒。杜爾的妻子的眼睛則再度閃亮,望向丈夫的目光裏充滿了崇拜。

跳動的火堆旁,圍滿了舍脫、曷薩那、必識等從附近十幾個部落趕來的武士。對蘇啜部而言,這場集市的意義再度超越了貨物的本身。臨近幾個部落的族長幾乎都趕來了,甚至一些遊牧地靠近太濔河畔執失拔汗老巢的小部落,也偷偷地派了使節前來“交易”。

隨著對索頭奚部戰爭勝利消息的傳開,蘇啜、舍脫、曷薩那、必識等月牙湖附近的霫部聯盟已成定局。執失拔汗至今沒有采取任何行動,隻能說明這隻天鵝已老。老天鵝的頭顱無力承擔起王冠的重量,新天鵝取代它飛在陣列最前方想理所當然。

隻要蘇啜部保持著不敗的戰績,並能像這幾次集市一樣,讓草原各部分享到長生天的福澤。白天鵝的子孫們願意追隨在新的領頭鵝的羽翼之後。

“遠道而來的客人,蘇啜部的營地永遠為你們敞開!”西爾族長端著一碗酒走來,雙手捧給了張三叔。告別宴會已經開始,作為主人的他,必須向客人表現自己的誠意。

他是這兩次機會收獲最大的人。

草原上氣候惡劣,冬天長達五個多月。因此一年中有小半年道路斷絕,沒有任何外來貨物運入。而來自中原的茶葉、鹽巴、絲綢、藥材又是牧民們的必須之物,所以一個能保證長期供貨的集市,必然成為周邊部落的中心。

“謝,謝謝族長大人!”第一次主持商隊的張三叔還無法適應自己的身份,站起來,後退兩步,感激地說道。

“尊貴的客人,是您和附離的到來,給讓白天鵝再度展開了翅膀!”蘇啜額托長老跟著站起身,向張三叔敬酒。

他帶來的不僅僅是貨物,更重要的一點是,這次突然發起的寶石、玉器交易,讓勇士們進一步明白了他們的血沒白流。一塊小小的玉石可以換了足夠一個家庭喝三年的茶磚。而那些弱小部落中,有的是珠寶玉石供諸霫聯軍的武士們去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