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西爾族長,我真羨慕長生天把附離賜給你們部落啊!”必識部長老那彌葉酸酸地說道。

作為‘有間貨棧’的主人,李旭從沒想過一個貨棧的意義。作為一支小商隊的頭領,張三叔為諸位長老的尊敬受寵若驚。但對於蘇啜西爾、蘇啜額托、必識那彌葉等草原上的老天鵝,李旭和張三等人卻是蘇啜部當之無愧的貴人。

對於正在迅速膨脹的蘇啜部而言,一個貨源充足的貨棧正是部落走向城市的起點,一旦周圍其他部落對蘇啜部的貨物供給產生依賴性,蘇啜部將其他諸部並於麾下也水到渠成。

“都是附離大人的功勞,這孩子又仗義,又有眼光!”張三幹澀的臉上,亦帶上了幾分真誠的笑容。這是他第一次作為頭領帶一整支商隊,如果不能做到讓大多數人滿意,今後從漁陽到塞外這條道上,他張老三的名字就無法立足。

他沒有孫九的魄力和實力,惟一比孫九好一些的也許就是運氣。有財神爺保佑的旭子在,大夥不想發財都難。

“是啊,附離大人是長生天賜給蘇啜部的福星!西爾族長,我真羨慕你有這麽多女兒啊!”舍脫沙哥大笑著喝幹了碗中的酒。自己部落的幾個年青武士都與附離交好,此人又即將成為蘇啜西爾的女婿。憑借他如今的威望和越來越高的刀法,將來在草原上不難闖出一片屬於自己的天空。

未來是屬於新天鵝們的,老一代天鵝們必然要從隊頭慢慢移到隊尾。

“附離是蘇啜部的福星!”蘇啜附離笑著舉杯相和。自從附離和銀狼出現在蘇啜部,這個來自異族少年就遮蓋了所有人的光芒。人們提起附離,幾乎已經忘記了他這個族長的弟弟擁有同樣的名字。

蘇啜附離的目光越過火堆,掃向臨近的另一團篝火。蘇啜阿思藍、舍脫哥撒納、必識侯曲利,幾個不同部族的年青一代英雄正和附離傳看著一把彎刀。威風凜凜的銀狼甘羅蹲在火堆旁,棕毛倒映著如水月華。

那柄彎刀比草原武士常用的彎刀長一尺,寬兩寸。沒有尋常彎刀那麽大的曲度,隻是很隨意地收了一條弧線,就像晴姨的舞姿一樣渾然天成。

你可以說他是中原的橫刀,但比橫刀更寬,也更結實。可以說它是彎刀,但比彎刀更長,也更利於砍殺。亦或說二者都不是,它兼具了橫刀和彎刀的所有優點,完全已經自成一家。(注5)蘇啜阿思藍在火堆旁,信手抽出了銅匠的得意之作。一道水一般的刀光脫鞘而出,讓大大小小的火堆黯然失色。

隔著數丈距離,蘇啜附離依然感受到了刀鋒上那股逼人的光芒。刹那間,那刺骨的寒意直入他的心底。

商隊離開後的第二天,徐大眼回了部落一趟。與李旭、陶闊脫絲、娥茹、杜爾等人稀裏糊塗喝了一場酒,然後又匆匆趕赴了東南方的新開河畔。

“契丹人要給索頭奚部報仇!”臨行前,徐大眼的匆匆丟下了這樣一句。至於契丹人與奚人到底是什麽關係,李旭、阿思藍等人誰也不清楚。除了霫族外,這片草原上還生活著奚、契丹、室韋、靺鞨、突厥五大部族,十幾個李旭叫不出名字,亦不相統屬的小部落。他們都以狼為自己的祖先,彼此之間都可以算親戚。他們互相征伐千年不斷,彼此之間亦可以算仇敵。索頭奚人被突厥人趕得無家可歸時,契丹人拒絕他們遷入自己的草場。如今索頭奚部滅亡了,契丹人又念起了香火之情,凶霸霸地要求諸霫聯軍釋放來自索頭奚部的戰俘,並“歸還”親戚家的財產和牛羊。

在沒將霫族諸部整合成一體前,蘇啜部沒有和契丹人一戰的實力。所以他們隻能派遣使節與契丹人討價還價。智慧比月牙湖還深的徐賢者認為,契丹人給索頭奚報仇是假,借機打秋風是真。諸霫聯軍隻要在邊境上做好防範,戰鬥一時半會兒打不起來。

沒有戰爭的日子裏,風吹淨了血腥的記憶。李旭的客棧快速發展壯大,生意火得出乎所有人預料。張季、王可望都算是商家出身,討價還價是他們的拿手本事。再加上一個識得漢字的阿芸在一旁協助,合三人之力打點一個小貨棧綽綽有餘。

生意上的事情不再用費心後,李旭就把全部精力轉到練武和溫習功課方麵。銅匠師父是個好老師,李旭不但可以從他那裏學到刀馬之術,原來為討好楊老夫子而死記硬背的那些記載隋軍戰績的文字,經銅匠一解釋也霍然開朗。師徒二人有時為了楊夫子的一個記錄爭執得廢寢忘食,直到惹得銅匠師娘發怒,才訕訕收場。第二天銅匠卻又忍不住命令李旭將楊夫子的筆記背誦出來,由自己琢磨其中玄妙。

銅匠對南陳念念不忘,總是扼腕長歎當初若有人從某處發一奇兵,足以讓大隋四十萬兵馬折戟沉沙。但越是如此,他越佩服北隋將帥的智謀和膽量。“大陳不是亡於叔寶一人之手!如果當日南方有一個高穎或楊素在,也不至於局勢糜爛如此!”曾經無數次,銅匠師父帶著三分醉意讚歎。當年的愛恨仇怨早已成為過眼雲煙,如今對於昔日對手,他心中隻有佩服和崇敬。

“他們都說,是張皇後迷惑了陳叔寶,所以大陳才亡了國!”李旭笑著和師父抬杠。

“興亡都是男兒事,男人做了縮頭烏龜,所以才把罪過都推到了女人身上!”銅匠喝了一大口酒,用鐵砧做鼓,敲打出一片金戈鐵馬之聲。“江山美人,不過是一場好夢!你記住這句話,凡事放開眼界,才能海闊天空!”

“江山美人?”李旭知道自己的師父又把楊夫子的筆記當作了下酒菜,於不知不覺間喝過了頭。自己不過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傻小子,指點江山是羅藝、楊素那些大英雄的事。至於美人麽,他眼前飄過一個窈窕的倩影。

陶闊脫絲與他已經有了婚姻之約,也不再急著按霫人的傳統去鑽他的帳篷。二人偶爾策馬出遊,從天明逛到日落,馬蹄踏過之處,寫不盡的詩情畫意。

“附離,咱們,咱爹媽真的不會嫌我是胡人麽?”拉著自己的馬韁繩,陶闊脫絲幽幽地問。娥茹每日黯然傷神的樣子讓小蠻女很擔心,唯恐自己的姻緣也出了紕漏,重複姐姐和徐大眼的悲劇。

“我爹媽才不管那麽多。他們巴不得早日抱孫子呢!”李旭抬起手,輕輕摘去陶闊脫絲頭上的一片草葉,微笑著安慰。

商隊走了有些時日了,但父母的回信還沒有被人捎來。非但如此,交托給徐福和王麻子營救孫九的事情也沒有任何下落。一個人時,李旭常常為這些事擔心。有時候擔心父母並不像自己想象一樣豁達,能接受一個胡人做兒媳。有時又怕王麻子膽小誤事,讓孫九無法逃脫貪官之手。至於到底擔心九叔多一些還是擔心和陶闊脫絲的婚事多一些,少年人自己也弄不清楚。

“那張三叔他們怎麽還不送信回來?”陶闊脫絲低下了頭,用靴子踢起了一塊碎石。石塊在初秋的草尖上畫出一道微痕,轉眼淹沒在了濃綠色的波濤之間。

“三叔那個人貪心,估計還要組一支商隊才肯來吧!”李旭對陶闊脫絲愁眉不展的樣子大為心疼,伸出胳膊,輕輕攏住了她的雙肩。

陶闊脫絲的肩膀向後仰了仰,舒舒服服地靠在了李旭的胸口上。最近半年多,李旭的身體又竄起了一大截。部落中豐富的牛羊肉為正在長身體的少年提供了充足的養分,再加上每日習武、縱馬等因素,使得李旭的肩膀、脊背都變得非常寬闊。即便隔著衣服,少女也能感覺到對方胸口堅硬的肌肉。那一塊塊腱子仿佛有魔力般,每當靠上去,少女就不願意再把頭再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