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部落,距離這裏遠嗎?”李旭在前方回過頭,低聲問道。

“不,不遠。要不,二位英雄跟我一起去?”潘占陽聽出他的話裏有放行的意思,試探著問。

“你自己去吧,路上小心些!”徐大眼和李旭互相看了看,齊聲回答。

經曆蘇啜部一場變故,二人都對異族部落的熱情喪失了信心。混得不錯又能怎樣,該為部族謀求利益的時候,你是第一個可以放棄的犧牲品。契丹人雖然與突厥人交往不多,如果阿史那卻禺向他們討要放火燒營主謀,他們肯定不會為了兩個外族小子去冒與突厥汗國交戰的風險。

“那,那小的真告辭了?”潘占陽坐在馬背上,猶猶豫豫地問。也許是因為在草原上很難遇到自己族人的緣故吧,相交雖然隻有幾個時辰,他心中對兩個少年卻有了一些的不舍之意。

“走吧,盡量走穀地。早點找個小部落把馬賣了,別張揚!”李旭低聲叮囑了一句。翻開隨身包裹,拿出一塊拳頭大小的玉石塞進了潘占陽手裏,“安頓下來後,買幾頭羊度日。”

“那,那怎麽好,好意思!”潘占陽連忙推辭,手伸向李旭,拳頭卻不由自主地將玉石抓了個緊緊。

李旭搖搖頭,收拾好包裹再次上馬。潘占陽小心翼翼地看看徐大眼的臉色,又看看李旭的弓箭,說了幾句有緣再見的話,拔馬向東。一邊走,一邊不住回頭。

“你這爛好人倒是大方!”望著潘占陽越走越遠,逐漸加速的背影,徐大眼笑著罵道。

“茂功兄說我嗎?他好歹幫了咱們一場!”李旭愣了愣,遲疑地問。在他印象中徐茂功一直是個視錢財如糞土的人,怎麽今天卻為了一塊成色並不見佳的玉石計較了起來?

“那家夥是怕跟咱們一起走目標大,被突厥人追上,所以才一個人溜了!”徐茂功看了一眼笑臉上還帶著幾分青澀的好兄弟,低聲提醒。

“啊!”李旭懊悔地直想抽自己幾個嘴巴。一次又一次對別人的算計毫無防備,吃了這麽多次虧還不長記性,自己真是長了一顆石頭心眼兒!

“算了,這小子是個人物。膽子雖然小了點兒,心眼夠多,下手也足夠狠!”徐大眼望著潘占陽遠去的背影,低聲點評。

一人兩馬的背影已經隻剩下了個小黑點兒,空曠寂靜的荒原上,依然回**著落寞的馬蹄聲。

二人目送潘占陽去遠了,也自打馬南行。昨夜稀裏糊塗跑了小半夜,眼前的“道路”早已經不是與九叔等人北上時用腳踩出來的那條。周圍溪流上次北來時見所未見,一些矮小的山丘也與記憶中的麵目全非。不過這些在少年心裏都算不上什麽大礙,所謂的路,都是人用腳踩出來的。草原上本來就沒有路,隻要你一直向南走,總有一天能夠見到長城。

“他昨夜曾經提馬踏翻突厥的武士!”走著走著,李旭突然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

“現在明白你有多笨了吧!”徐大眼毫不留情地“打擊”他的自尊。“能策馬踢人的家夥,隻有你才相信他會往馬肚子底下掉!”

“他怕跟咱們一起走,會被卻禺的人馬追殺!卻不肯直說,非得想這麽一個笨辦法!”李旭搔了搔頭,不介意徐大眼對自己的評價。朋友之間就是如此,一個見麵就說話臭你的人,未必心裏不把你當兄弟看。相反,一個終日給你笑臉,滿口讚譽的家夥,轉過頭就會捅你一刀。這也是他不願意接受阿史那卻禺邀請的原因之一,與一個如此“聰明”而又狠辣的人為伍,對方的一言一行你都得提著十二分小心去應對,這樣的日子,縱使大富大貴,恐怕也乏味得很。

“人家好心相邀,你卻一把火燒光了人家的營地!”徐大眼笑著回應。“我若是阿史那卻禺,不抓住你挫骨揚灰,解不了心頭之恨!”

“前提是他能抓得到咱們!”李旭大笑著踢了踢馬鐙,策動黑風跑了出去。阿史那卻禺不是一個肯善罷甘休的人,他一定會動用所有力量追殺自己和徐大眼。所以潘占強找理由離開,並不令人感到憤恨。換了是自己,被一個素不相識的人逼著去送命,也得想辦法逃走才是。

“無論如何,跑得快些總是正理!”徐大眼縱馬追來,少年人爽朗的笑聲順著風傳出老遠。

營地燒已經燒了,再去追究到底是什麽原因導致火勢一發不可收拾也沒用。眼下第一要務是逃回中原去,至於回到中原後如何躲避兵役,那是過了長城之後才需要考慮的問題。

兩個人有四匹馬,可以輪番換乘,一邊行一邊讓坐騎恢複體力。如是見河涉水、見山爬山地急馳了一整天,到了太陽偏西,才又找了一個背陰的山坡下生火做飯。這回輪到徐大眼出去打獵了,李旭用石頭搭好了火灶,又等了將近兩炷香時間,還沒見到對方回來。正焦急間,突然見到徐大眼的身影在自己上方不遠處的岩石後閃出,手中角弓拉滿,羽箭卻斜斜地指向了半空中。

“吱!”半空中響起一聲清脆的鳥鳴,有頭山羊大小的黑雕拍動著翅膀疾飛衝天。徐大眼手中的羽箭脫弦而出,直奔雕腹,半途中卻力道用盡,被黑雕翅膀帶動的罡風吹進了樹叢。

“快走!”徐大眼一射不中,立刻收弓。衝到李旭身邊,拉著他奔向戰馬。李旭心中亦是大駭,問也不問,上馬便走。二人順著山坡跑出十餘裏,方欲休息,頭上卻又傳來刺耳的雕鳴。

“奶奶的,是阿史那卻禺養的扁毛畜生,被你射殺了它兄弟,如今找你報仇來了!”徐大眼笑著罵了一句,再次彎弓,頭上的黑雕卻不待羽箭搭穩,早已騰起到三百步之外。

三百步的高度,即便是養叔複生也無可奈何了。李旭和徐大眼相對苦笑,策動戰馬繼續奔逃。剛剛繞過眼前的小山坡,南方的曠野卻被幾股騰起的濃煙擋了個死死。

“是阿史那卻禺的人,他們南下的路比咱們熟!”徐大眼低聲分析道。阿史那卻禺看樣子是動了真怒,遠處刮過來的晚風中都帶著濃濃的燎羊毛味道。不用問,一定是前來追擊的突厥武士殃及無辜,把營地被毀的憤怒盡數發泄在附近的散落牧人頭上。

從煙火冒起的方向看,南下的路肯定被人切斷了。徐大眼和李旭兩個人的武技雖然都不能算弱,可誰也沒有一個人打十個、百個的本事。無可奈何,隻得貼著丘陵地帶向東急走。隻盼著太陽早點落山,躲過頭頂上那隻該死的黑雕。堪堪又跑出二十裏,腳下的地麵卻慢慢震動起來。

“轟隆隆!”悶雷一樣的馬蹄聲貼著林梢傳來,震得周圍山坡瑟瑟土落。頭上黑雕的鳴叫卻愈發歡快,仿佛已經將兩頭獵物毖於爪底。徐、李抬頭張望,隻見前方不遠處塵煙大起,不知道有多少突厥武士洪流一樣滾過。

“掉頭!”李旭和徐大眼同時大喊聲,撥馬便向西走。此地向南走是燕山和中原,向東走是契丹、靺鞨等部落,向西卻盡是突厥人天下。慌亂之中,二人卻也顧不了許多,拚命拍打著坐騎狂奔。跑著,跑著,卻發現東、南、北三個方向,都有煙塵向雕影所在處聚攏。

“昨夜怎麽沒把這扁毛畜生燒死!”李旭懊惱地說道。先前還有些憐憫火勢太大,令很多無辜的突厥人今冬忍饑挨餓。眼下卻隻希望昨夜的火勢越大越好,最好燒得阿史那卻禺湊不出足夠的戰馬,這樣自己的徐大眼就有機會擺脫追兵。

事實卻與他的期待恰恰相反,左右兩側冒起的煙塵越來越多。除了馬蹄聲外,耳畔已經漸漸能聽到突厥人彼此聯絡的號角。整個草原幾乎都被調動起來,一波接一波,不斷有煙塵加入追兵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