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李旭被氣得說不出話來,手顫抖著想從腰間拔刀,對方的同夥卻越走越近。

“怎麽,想跟我打一架。對,就這樣,講不過人家就把人家說話的家夥砍下來,從此以後耳邊再無噪扯。他奶奶的,我就說讀書人沒一個好東西,劉大哥卻偏要救你!”黑臉年輕人吐掉最後一口綠色吐沫,身子向後一躍,順手抄起了一根揀牛糞的鐵叉,將帶著騷臭味道的叉尖對準了李旭的喉嚨。

“黑子,別故意捉弄人!”遠處,有人低聲喝了一句。語氣不重,卻隱隱地透出一股不容拒絕的威嚴。

“是他想殺我滅口!”黑臉年輕人後退兩步,悻悻地把鐵叉放到了地上。

李旭手按刀柄側頭,看見幾個馬賊的同夥已經來到了自己的近前。命令黑子住手的正是其中的那名壯漢,四方臉,濃眉,走路的樣子從容不迫,像極了平常時期的徐大眼。隻是此人的笑容中帶著一種經曆過很多風霜後的淡定與坦然,與徐大眼那種友善熱情的笑容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

“這位小兄弟就是名震草原的狼衛附離吧,在下雍州張亮,有幸結識少年英雄!”走在壯漢左側那個生意人打扮的漢子笑著問候。此人身材不高,天生一份和氣相貌。看打扮,應該是一個常年行走塞上的小販子,隻是腰間多了一條牛皮帶,皮帶左右,各自別著一把套了鞘的短刀。

“我叫李旭,多謝諸位救命之恩!”李旭本能地向旁邊側了側身子,然後抱拳還禮。出塞後受了太多的騙,令他對陌生人的笑容很敏感。對方笑得越熱情,往往令他心中得警惕越深。

“哈哈,老張,人家根本不願意搭理你!”被稱作黑子的年輕人笑著挑釁。看來他不僅僅是跟李旭過不去,而是天生長了一張見誰就想招惹誰臭嘴巴。小販子模樣的張亮聽了也不著惱,笑了笑,接茬對李旭問道,“怎麽樣,脖子後還疼嗎?要不要我給你推拿兩下。老尤那個家夥下手不知道輕重。不過你也別怪他,當時情況緊急,不把你打暈了,整個山穀裏的布置全得讓突厥人看出來!”

“不疼,不疼,謝謝張兄!”李旭躲閃著說道,有點兒不適應對方的熱情。在聽黑臉年輕人的介紹時,本來他以為給戰馬敷藥的那個人才是郎中,沒想到擅長推拿的是眼前這個生意人。無論如何,人家救了自己的命,自己不能伸巴掌去打笑臉,想到這兒,他笑著轉身作了個揖,向其餘兩個漢子問道:“在下李旭,請問兩位壯士尊姓大名?”

“俺麽,劉季真!這是俺朋友劉洪,字什麽弘基什麽的。你們漢人真麻煩,名字都起兩個!”胸前圍了張獸皮的獵戶扯著嗓子喊道,仿佛唯恐別人記不得自己的名字。

“在下雍州劉洪,字弘基。小兄可是咬死了數十奚人,手刃俟力弗可汗的附離嗎?可有表字?”一直微笑著聽大夥說話的壯漢拱了拱手,客氣地問道。

“上穀李旭見過兩位英雄。在家鄉上穀讀書時,恩師曾經賜了一個表字,作仲堅!”李旭微笑著拱手還禮。劉弘基的說話方式是李旭習慣的交流方式,令人感覺很舒坦。憑借跟徐大眼交往近一年來養成的直覺,李旭認為此人應該出身於大戶人家。而那個說話嗓門極其大,穿著獸皮的家夥分明是個突厥人,遠處看還不清楚,走近時,那碧綠色的眼睛和滿臉胡子一下子就暴露出了他的真實身份。

馬賊、豪門子弟,突厥人勾結在一起?他們到底是幹什麽的?李旭笑著和眾人寒暄,心中卻有一團疑雲慢慢遮住了雙眼。

“從春天開始,草原上就有人傳說兩個中原來的少年幫著霫族吃下了一個人口近萬的大部落,沒想到居然今天被俺救了一個。你們不是在霫部呼風喚雨嗎?怎麽又成了阿死那家的座上客?”沒等李旭把心中謎團理出個頭緒,披著獸皮的突厥人劉季真搶先問道。

“說來話長…….”李旭的眼神黯了黯,低聲回答。身邊幾個馬賊給他的印象並不差,除了名聲不好外,這些人的行為舉止一點兒都不像傳說中的賊人般凶惡。即便是張口就刨根問底的劉季真,看上去也沒有阿史那卻禺那麽討厭。

他簡短地將阿史那卻禺如何來到蘇啜部;如何借酒意促成阿思藍家的婚約並借勢將西爾族長逼入死角;如何促成西爾家族和阿史那家族的婚事說了一遍。隻是隱去了自己和陶闊脫絲之間的情事,末了,黯然補充道:“既然蘇啜部已經有了突厥這個大靠山,我和茂功兄自然不再重要。與其等著被人趕,還不如自己主動回家!”

“怕是阿史那家族搶了你的心頭肉,你才負氣離開的吧!”被大夥叫做黑子的年輕人毫不客氣地“揭露”道。李旭皺了皺眉頭,不願意搭理這個四處挑釁的家夥,黑子卻不易不饒地又跟了一句,“呸,蘇啜部的長老們都是瞎子,這麽簡單的連環計都沒看出來。沒了你和那姓徐的,萬把人的小部落在阿史那家族眼裏還有什麽價值?到時候人家把婚約一毀,他們不是落個雞飛蛋打嗎?”

“那也未必,仲堅把銀狼留在了蘇啜部,等於給蘇啜部手上留了個大籌碼。”大個子劉弘基搖搖頭,低聲點評。他不知道甘羅是蘇啜部用強扣下的,還以為是李旭為了破壞阿史那卻禺的詭計特意在部落裏留下的一招活棋。一語說罷,笑著再次打量麵前的年輕人,心裏對他的評價未免又高了幾分。

“他若是帶了狼走,估計沒等走到武列水,早就被那些胡人砍死在草原上了!”黑子抬了抬眼皮,毫不留情地點破一個事實。

“沒錯,那些什麽胡兒對銀狼崇拜得很。他們兩個半大小子帶著頭銀狼,等於捧著萬兩黃金四處招搖,甭說別奚部、契丹和突厥那些雜種看了會眼紅,俺老劉第一個就得衝上去搶!”劉季真甕聲甕氣地補充。他倒不在乎自己也是突厥人的身份,張口胡兒,閉口雜種罵了個痛快。

“人家可汗弄頭銀狼來充門麵,你一個馬賊頭要頭狼幹什麽?”黑子好像不打架不痛快,剛嘲諷完了李旭又開始找劉季真的麻煩。

“你一個放牛的懂個屁!”突厥人劉季真卻不像其他人對黑子那樣客氣,張口就是一句髒話:“俺姓劉的才是這草原真正的主人,當年先祖烏古斯可汗(冒頓劉淵)稱雄大漠的時候,阿史那家族還不知道在那個草棵裏趴著呢?俺今天是馬賊頭兒,哪天就弄個大可汗帽子來給你看看!”

“那好,我睜大眼睛看著!”黑子笑著回應。劉季真是個混人,跟他鬥嘴勝之不武。

“這群人表麵上打打鬧鬧,彼此之間倒和睦得很!”李旭暗自點頭,對馬賊們的好感又多了幾分。正在這時,又聽見那名商販問道,“於是,你就到了阿史那卻禺的營地,趁他不備給他一個大教訓?”

“我們怎麽願意招惹這種人?”李旭搖頭苦笑,“他強留我們在突厥當差,所以我和茂功兄才不得不偷了馬逃走!”

見對方一臉疑惑,李旭不得不將與阿史那卻禺的恩怨簡要說了說。至於放火奪門的事情就略過了,從今天這陣勢上來看,即便自己和徐大眼不動手放火,阿史那卻禺的營地也保不住。

提起徐大眼,他的心又開始向下沉。昨夜自己雖然點燃了衣服,卻不知道是否將所有追兵吸引了過來。突厥人馬前有獵狗效力,徐大眼又累又疲之下,到底有沒有機會躲過獵狗的追殺?

想到這兒,他衝劉弘基抱了抱拳,低聲問道:“劉寨主,不知道昨夜你們阻擊突厥人,可曾看見一個和我身材差不多的漢人?”

“你是問徐賢者嗎?山穀裏肯定沒有他。”劉弘基搖搖頭,回答。“追著你進入穀內的那幾十號人,都被我們幹掉了。山穀外邊的二十幾個,是季真老弟料理的。他才是這裏的寨主,我隻是順路做了筆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