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嘴,信不信我把你賣給突厥人當奴才!”劉弘基雙眉倒豎,發出一聲斷喝。吳黑闥見他動了真怒,舌頭一伸,不再說話了。劉弘基嚇住了他,立刻又轉過身來,衝著李旭喝道:“朋友相交,貴在一個信字。如果自己相信他,別人再嚼舌根子有什麽用?如果你自己心裏生了疑,就是把所有人的口都封了,你自己的疑心也封不住!”

一句話如醍醐灌頂,讓李旭渾身上下涼了個通透。徐大眼舍棄蘇啜部踏雪來送,為了替自己爭一口氣不進蘇啜部營地,舍棄卻禺的富貴**奪馬出逃等諸般往事,一樁樁一件件逐一掠過他的心頭。如果說這樣的朋友生死關頭還會將自己出賣,那世間又有何人可交?

自出塞後,縷縷被人出賣、欺騙的經曆,已讓李旭對人失去了最起碼的信任。如果今日不是遇到劉弘基,可能他這輩子都不會再相信任何人。而劉弘基的話恰恰喝破了他心中的魔障,讓他瞬間明白了的猜疑心重和警覺心強之間那一絲微妙的差別。

他笑了笑,向劉弘基躬身施禮,“小子受教,謝劉兄點撥!”

“觀人觀長久,不在一時!”劉弘基微笑著受了李旭的長揖,低聲補充道。

就在此時,一直替黑風處理傷口的牛進達走了過來。吳黑闥一見,立刻衝上去求援:“那匹特勒驃的傷勢怎麽樣,是不是就此給廢了!”

“還好,沒傷到筋骨。”尤進達擦著額頭上的汗回答。對這邊剛剛發生的打鬥不聞不問,好像對牲口比對人還要關心。

聞此言,劉季真、張亮二人都緩緩舒了一口氣。大夥有共同抗敵之誼,如果未出草原,自己先跟自己火並起來,這趟塞出得就有些不值了。

“汗血馬骨架大,肉厚。要是常馬,早已經廢掉了!”吳黑闥看了李旭一眼,小聲嘀咕。

李旭聽見了,微微一笑,如聞秋風過耳。無論別人再說什麽,徐大眼曾經為自己做過的事情無法抹殺。劉弘基說得好,“朋友相交,貴在一個信字。”今天的架打得雖然有些莽撞,卻在莽撞中,讓人感悟到了人生一個至關重要的道理。

“若是突厥人捉到了他,哪個傻子還會留在山穀那邊等你?若是他自己逃了,此刻恐怕已經跑沒了影兒,你又怎會找他得到!”吳黑闥邊走邊罵,眼睛瞪著李旭,恨不得一腳把他踢到山溝裏去。

“瘋子,全都是瘋子,一幫瘋子跟著一個傻子跑!”他嘀咕著,手中鐵叉敲敲打打,在燒得漆黑的岩石上敲出一串串火花。

也難怪他氣得發瘋,昨夜被大夥救了的那個傻小子李旭居然提出要去山穀另一側找自己的同伴。而一向聰明果斷的劉弘基、老成奸詐的張亮等人非但答應了人家借馬的請求,還主動陪著傻小子搜索整個山穀。

‘這不是找死嗎?誰能保證阿史那卻禺的大隊兵馬不會突然殺到?大夥不留著點體力,待會兒怎麽闖出突厥人的圍追堵截。再說了,傻小子要發瘋就他自己瘋吧,張亮偏偏也跟著去。那張亮是老子的雇主,他去了,老子能不去嗎?’吳黑闥憤憤不平地想,不明白世間還有這麽傻的人,居然相信有“義氣”二字的存在。

“反正咱們也睡不著,不如活動活動胳膊腿兒?小兔崽子們還得睡上半個時辰。若是現在就催他們趕路,下次遇到追兵的時候大夥連刀都舉不起來!”劉季真拍了拍吳黑闥的肩膀,大咧咧地向他解釋。

“眼睛看仔細點兒,如果有沒燒爛的刀,幫我揀把來應急!”劉弘基從馬背上回過頭,笑著叮囑。

吳黑闥悶哼了兩聲,滿臉無奈。昨夜大夥在山穀裏連燒帶砍,根本沒留下過一具完整屍首。有些人根本不是被刀箭所傷,而是被山火生生熏死在岩石後。如果這樣還能分清楚哪個是漢人,哪個是突厥人,姓李的根本就該改行去當杵作。隨便找個衙門掛上號,一輩子吃喝都不愁。

他氣哼哼地跟在眾人身後翻檢著,尋覓著,希望能找到一個看著像中原人的或手腳被捆著的屍體。如果“幸運”地翻到了,就可以讓姓李的傻小子早點兒死了那份心。大夥也可以早早趕路,脫離這個是非之地。

張亮想拉姓李的傻小子入夥,這一點吳黑闥不用看就能猜出來。東家手下正缺人,姓李的小子雖然笨了點兒,他手中的刀可一點兒都不笨。況且此人騎術不錯,在東家麾下略加**,就能當一個好手來使。

‘可這小子肯跟張大哥走嗎?’吳黑闥心中沒把握。昨夜大夥在山穀裏設伏,本意不是救人,而是殺追兵們一個措手不及。是傻小子誤打誤撞衝進來,剛好把追兵引進了埋伏。可以說,所謂救命之恩根本就是順路買賣。如果這小子聰明一點兒,早就應該看出事實真相。待明白了事實真相後他還會心懷感激嗎?吳黑闥絕對不這麽認為。

‘劉大哥呢,好像對這傻小子也很感興趣。唯恐此人一不小心被張亮拉去了,或者上了劉寨主的“賊船”。可咱老吳看不出來當馬賊有什麽不好,至少大夥是在光明正大地打家劫舍。有些人沒打響馬旗號,搶起來比響馬都狠。與“一陣風”相比,他們更當得起一個賊字。隻不過他們頭上有個官銜,搶起來總能講出些大道理。’“我們再去穀外找找,徐賢者知道李老弟過後會來尋他,自然會留下些記號!”張亮的話從前方傳來,氣得吳黑闥直打哆嗦。

“你傻不傻啊!人……”他再度喝罵,卻被劉弘基在肩膀上猛拍了一巴掌,把後半句話全部打回了肚子裏去。

“既然來了,就一道去尋,人多找得也細些!”劉弘基笑著叮囑,帶了帶馬,與吳黑闥並絡而行。

吳黑闥知道自己拗大夥不過,歎了口氣,繼續到山穀外東一叉西一叉地亂翻。野狼已經開始向此處聚集,被他用鐵叉猛敲,一個個夾著尾巴向遠處跑去。

大夥圍著屍體兜了一圈,依然沒看到一個漢人麵孔。李旭抬起頭來,向幾位同伴說道:“煩勞諸位仁兄再等一等,我去遠處找一找,看茂功兄留沒留下什麽記號。”

“應該是早走了吧!”張亮擦了把頭上的汗,長歎著說道。茫茫草原上,到處是飛來飛去的烏鴉和嗅著血腥味道趕來的野狼。經過了一個混亂的長夜,姓徐的後生即便曾留下什麽記號,估計也被畜生給破壞掉了。

勸慰的話剛欲說出口,猛然,吳黑闥在眾人身後又大叫了起來:“看,那些狼崽子在拖著什麽?不會是姓徐的屍首吧!”

轟”的一聲,李旭感到自己的頭都炸了開來。趕緊調轉馬頭,以最快速度衝向吳黑闥所指的方位。用彎刀趕散幾頭小狼後,發現有一具獵狗的屍體被草繩拴在了石頭上。看痕跡,野狼們已經將這具屍體拖了老遠,血順著草尖留下一長條暗褐色的紅。

“怕是有人故意留下來的!”張亮看了看狗脖子上的草繩,低聲分析。眾人順著血跡繼續向前尋,在二百步外終於發現了一個土坑。土坑中,幾排石子向南擺了個大大的箭頭。箭頭後,壓著一件髒兮兮的皮甲,皮甲正中間,留著兩個用狗血寫成的大字――“平安!”徐大眼龍飛鳳舞的字跡讓所有人心頭一輕。

“謝謝吳兄指點!”李旭向吳黑闥拱了拱手,低聲致謝。到此,他心中的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了肚。如果不是吳黑闥眼神好,今天大夥可能就要錯過徐大眼留下的標記。

“我早就說過,姓徐的比你聰明!”吳黑闥跳起來,得意洋洋。整個早晨,這是他唯一一次沒有用挑釁的口吻說話。語調聽起來怪怪的,仿佛還帶著點兒陽光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