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旭放下草人,從身邊撿起自己的弓箭。能不能把敵人打懵,全靠著前三輪齊射。所有馬賊,無論是負責攻擊的還是負責迷惑敵人的,都被要求參加前三輪射擊。

陸續有戰馬爬上了岸,東一群西一隊地走到緊鄰河灘的地方吃草。有些畜生擋住了馬賊們的視線,大夥卻不能出手驅趕。這一戰的目的是要盡最大可能殺傷敵人,沒有劉季真的命令,誰都不能有所動作。

越來越多的突厥士兵走上了河灘,罵罵咧咧地脫下濕漉漉的衣服。秋天的河水已經很涼,被水濺濕了的皮衣貼在身上又冷又硬。大夥本來沒必要受這個罪,都怪一群該死的漢人。他們居然敢裏應外合到卻禺大人的新營地偷馬,末了還放火燒了卻禺大人的營寨。這是羞辱所有突厥人,大夥豈能容忍。特別是在他們隻有不足一百人的情況下,狼騎們更要捍衛卻禺大人的尊嚴。

李旭將羽箭輕輕地搭上了弓弦,慢慢拉開的弓臂。他心中還是有些緊張,但盡量調整好自己的呼吸。突厥狼騎的將領在眾人的攙扶下已經踏上了河岸,躲在人群最後,距離自己大概一百五十步,有點遠。但是,如果射殺了他,接下來的戰鬥中同伴們的損失會小得多。

大意的突厥人開始理衣甲,亂哄哄分成數團。有人走下河灘去牽戰馬,有人的身影已經距離馬賊們的隱身地點不足六十步。李旭聽見自己的心髒在怦怦狂跳,鼻孔中呼出的空氣燙得難受。他的全身幾乎都在哆嗦,握弓的手卻越來越穩。

“射!”劉季真猛然跳了起來,抬手放出一支響箭。

羽箭發出一聲淒厲的長鳴,畫了道弧線,徑直砸進最外側的狼騎中。正在脫衣服的狼騎們被打愣了,提著褲子亂做一團。

“嗖,嗖,嗖…….”六十多支羽箭同時飛進人群,登時有二十多名狼騎被直接放翻在河灘上。沒等對方做出反應,馬賊們又放出了第二波羽箭,鋒利的三棱錐刺破胸甲,奪去更多的生命。

“不要慌,列――-”突厥將領在隊伍最內層揮刀大喊,對方不會有很多人,隻要大夥列隊舉盾,完全可以衝過這段距離。

他的命令永遠卻被憋在了喉嚨內,一根遠處飛來的羽箭超越常規射程,直接射進了他的梗嗓。突厥將領掙紮著,抽搐著,身子一軟,仰麵朝天倒了下去。

李旭放下弓,豎起了身邊的第一個草人。第三排羽箭已經射完,傷號們一個個從隱身處跳起來,把更多的草人擺成長隊。幾個無法起身和夥伴共同作戰的重傷號躺在地上,雙臂將用衣服做的大旗搖得呼呼作響。

更遠處,馬賊王雙一個趕著二十多匹駿馬,每匹駿馬身體上都扯著一麵破衣服做成的戰旗。遠遠看去,仿佛有幾十支隊伍趕過來增援。

突厥狼騎愣住了,他們萬萬沒想到馬賊在河對岸還有數千同夥。沒來得及上岸的騎兵趕緊調轉羊皮筏子,拚命向來路上劃去。已經上岸的騎兵則盡可能地抱起羊皮,“撲通通”蜂擁著向河裏跳。而那些羊皮筏子已經放了氣,無路可退的人,隻好慌亂地揮舞著彎刀,就像一群待宰公羊正在晃動著短角。

“殺,不留活口!”劉季真大喊一聲,從身邊嘍囉手中搶過號角,“嗚――嗚――嗚”地吹將起來。這一仗便宜賺大了,自己這邊居然有個走狗屎運的愣頭青在那麽遠的距離射中了對方主將。將是兵之膽,沒將的士兵還打個屁仗?

劉弘基、吳黑闥各帶著二十多名馬賊,一左一右衝上了河灘。兩支整齊的隊伍呈楔形刺入混亂的人群,將擋在麵前的突厥武士一一捅翻。那些沒擋在路上的武士,則被馬賊們的隊形所擠壓,不得不退進了河水裏。

河水一瞬間就變成了紅色,習慣了在馬背上揮刀的突厥狼騎根本不適應步戰,更甭說雙腿還被冷水裹得邁不開步子。往往是一個照麵,就被對手砍中,下一刻,他們的血液已經融進了紅色的河水。

兩側驟然受到攻擊,驚惶失措的突厥人不得不把自己隊伍的向中央靠攏。而正中央處,更多的兵器逼了過來。三十多名馬賊組成的小攻擊方陣一步步推進,刀光如雪,擋在前麵隻有死路一條。

張亮、牛進達揮舞著彎刀,衝在正麵攻擊隊伍的最前方。最適合泅渡的地段隻有一處,所以他們的位置找得非常正。在他們的帶領下,攻擊方陣重重地砸入了失去了戰馬的狼騎當中,兵器碰撞聲,刀刃和骨頭的摩擦聲,慘叫聲,呻吟聲瞬間響成了一片。

河岸邊吃草的戰馬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沒有人照看的它們不知道逃,也不懂得幫助主人自衛,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主人被突然從地底下冒出來的馬賊們砍倒,屍體被水流衝下,衝遠,無影無蹤。

“能抄家夥的,都給我上!”劉季真丟下號角,拎著門板寬的大斬馬跳出了草叢。已經沒有必要再故作疑兵了,所有突厥狼騎早就被嚇破了膽,組織不起任何有效抵抗。那些已經爬上對岸的人不敢回頭,徒步向遠方逃去。沒機會跳下河的則不顧一切向河中央退,根本記不得自己不會遊泳。

馬賊們心中不知道什麽叫做憐憫,他們涉水追上去,從背後將逃命的突厥人一個個捅翻。還有機靈的馬賊從地上撿起了突厥人丟下的騎弓,站在岸邊射水裏的活靶子。河道邊緣,有不會水的突厥士兵跪地投降,他們的軟弱卻未能換來對手的任何回報…….

戰場局勢已經變成了一邊倒的屠殺。狼騎們人數明明比馬賊多,卻沒有人理智地去看一看,看一看草叢中和遠方的“伏兵”,自從開戰以來,“伏兵”們根本沒前進過半步。他們三個一群,五個一夥地各自為戰,用自己和同伴的鮮血拖延著生命終結的時間。馬賊們很有耐心,圍成圈子旋轉著,每一次位置變幻,都讓圈子的直徑小上幾尺……

吳黑闥帶著幾個馬賊,將二十多名垂死掙紮的突厥士兵逼入了死角。身後就是河水,突厥士兵們聽見了河道中同伴的慘呼,不肯再退,咬著牙反撲了回來。

一個骨骼粗壯的突厥小頭目嚎叫著衝出隊伍,撲向吳黑闥。他顯然找錯了攻擊目標,沒等手中彎刀落下,吳黑闥的靴子已經踹到了他的小腹。皮甲猛然向內凹了回去,小頭目蹬蹬蹬倒退了十幾步,張口噴出一攤黑血,身體隨即軟倒在了淺灘上。

吳黑闥不想就此收手,身體一擰,刀光掃進了一名狼騎的小腹。緊接著,他左拳直擊,徑直砸中了另一名狼騎的脖子。

“咯!”頸骨斷裂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兩名狼騎同時倒了下去,在吳黑闥周圍空出了三尺空檔。突厥人最後的一個完整隊列就此崩潰,馬賊們怒喝著擠了進來,將狼騎打散,剁碎。

吳黑闥又找上了另外兩名狼騎,他揮刀如風,刀刀不離對方要害。無路可逃的突厥狼騎口裏發出絕望的呐喊,互相支援著,垂死掙紮。

一把彎刀被吳黑闥敲上了半空,他墊步,將刀尖向前捅去。雙手空空的突厥人知道今日必死,居然不逃不閃,大叫一聲,用身體頂住了吳黑闥手中的彎刀。刀刃刺破鎧甲,刺破衣服,刺入狼騎的胸口。瀕臨死亡的狼騎並攏雙臂,緊緊抱住了吳黑闥的身體。

“啊―――”另一名狼騎兩眼血紅,撲向吳黑闥身後。幾把兵器砍中了他的身體,他卻渾然不顧,嚎叫著,彎刀猛然下剁。

“啷”一把黑色的巨大彎刀橫在了吳黑闥的身體上方,誌在必得的一擊被硬生生擋住了。身受重傷的突厥狼騎愣了愣,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用你一個小屁孩救!”吳黑闥擺脫身上的屍體,回過頭來喝罵。李旭衝他笑了笑,轉身殺進了另一波混戰的人群。

“要是老子鋼叉沒弄丟了…….”吳黑闥看看手中彎刀,有些惱怒地道。彎刀比鋼叉短,如果剛才手裏不是彎刀,突厥人根本不可能有機會把自己抱住。

抬起頭,他看見李旭又替別人擋了一刀,順勢砍翻了一個筋疲力盡的突厥士兵。然後,那個愣頭青拎著那把長得離譜的彎刀,衝向人更密集的地方。

“回來,你要死了,老子還誰人情去!”吳黑闥大聲罵著,撒腿衝向了李旭。

注1:托紇臣水,即老哈河,現已基本斷流。

注2:此處為漢尺。馬的蹄到肩隆稱為體高,胸到臀稱為體長。戰馬要求是肩高大於體長。普通蒙古馬肩高為一米三左右,唐代颯露紫身高大約為現在的1.70米。

注3:特勒驃,唐代突厥良種,據說為汗血寶馬。唐太宗曾得到過一匹,連續作戰數日,戰馬不疲。後為昭陵六駿之一。李世民評價其曰:“應策騰空,承聲半漢;天險摧敵,乘危濟難!”

注4:馬臉,唐代城牆凸起,用於抵消防禦死角,對攻城方形成夾擊優勢。

注5:《通典?北突厥傳》:“可汗猶古之單於也,號其妻為可賀敦,亦猶古之閼氏也。其子弟謂之特勤,別部領兵者謂之設,其大官屈律級,次阿波,次頷利發、吐屯,次俟斤。據推算,設,相當於唐代的節度使。通常由特勤擔任。吐屯相當於掌管一郡的民政大吏,類似於中原的知府。伯克,通常為貴族,將軍。梅祿為總管。

注6:劉弘基,雍州池陽人。少以廕補隋右勳侍。大業末,從征遼,貲乏,行及汾陰,度後期且誅,遂與其屬椎牛犯法,諷吏捕係。歲餘,以贖論,因亡命,盜馬自給。

中秋快樂!《唐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