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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服從家裏領導的指示,盡快將內退辦下來,老藍沒有讓唐書記為難,盡管有前車之鑒。

三天半的準備時間的確很緊。

菜色比較簡單,隻須一道菜“霸王別姬”,可是單單南非六頭鮑魚的烹製就需要四十八小時,六道工序。人還不能離開,吃睡都在廚房,五隻鬧鍾時刻在一級戒備中,隨時提醒自己,不能錯過最佳時間。

老藍肥則肥,不動時絕不亂動,要動卻也雷厲風行,要麽怎麽叫雙雷?雙雷齊響是他出生時的場景。

至少也沾染一點強雷的氣息。

好好先生很少發火,但發起火來就如當年的火燒將要出版的《廚膳大全》一般,半個人情也不給,整個廚房籠罩在他的咆哮聲中。

老藍正拿著一隻南非六頭鮑魚,旁邊戰戰兢兢地站著的是戴眼睛,臉色蒼白,有點書卷氣的廚房采購麥文軍,他徒弟麥家國的侄子。

“你看,你看,這就是唐書記要你們采購的東西?你們看看,這麽瘦長,底部這麽薄,背部無肉,還有裂紋,光澤灰暗。”

老藍又將鮑魚移至燈下,“來,來,來,你們看,一點紅色都沒有,這是特等鮑魚還是劣等鮑魚?腦袋長在褲襠下藏著,能不能動一動?”他氣得頰部肥肉亂竄,麵色潮紅。

“去去去,這些重購。”

“這些是本地野生甲魚,怎麽大的大,小的小,不是說好一斤二兩左右的嘛?”老藍眯細著雙眼,拿起一對筷子,將甲魚一個個翻轉,馬上臉色變得更難看。八隻甲魚艱難的反身,腹甲毫無光澤,四腿又粗又壯,腳趾笨拙不夠尖利。

老藍又轉至三鳳(母鵝、母鴨、母雞)處,粗寬的眉頭快搓成一堆,“過來過來,教過你們沒有?母鵝不能超過四斤,母鴨不能超兩斤,母雞最好是兩斤半的,烏骨雞也不行,太大。啥玩意兒這是?還是特級廚級呢?一點常識都沒有。”

老藍是個直腸子的主,見東西不合心意,連麥家國也附帶罵上了,指桑罵槐泄泄怒氣。

麥家國的級別也是特級廚師,是副廚師長,實際上平常老藍是個甩手掌櫃不理事兒。廚房的大事小事兒都是前者一把抓,反正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這次卻關係到自己能否病退下來的關鍵時期,馬虎不得。要不家裏那位領導還不得上竄下跳上梁揭瓦要死要活。

老藍的這一生為家庭和平拋頭顱灑熱血的努力,革命尚未成功。

罵罵小年青麥文軍也就算了,拿人(回扣)的手短,挨個批評也沒啥不

可。可這老東西倒好,拿著雞毛當令箭,連自己也一鍋端。忍耐總是有限度的,師徒的情份早在十幾年前“付之一炬”燒完了,想要針尖對麥芒,反譏相向,舅舅的話語仿佛在耳邊,“家國啊,這次的機會你要把握住。陳老說啦,他們香港的膳食行政大廚或廚房總監年薪最少百萬,咱們要是被他們成功收購,你一個月沒有兩萬至少也是一萬多。一萬多是什麽概念呀?是你現在的二十倍。知道不?是二十倍。”

想到舅舅的忠告,麥家國心平氣和了,而且不是一般的平靜,是相當的平靜。而且還露出久違的笑臉,討人喜歡的笑臉,讓人如沐春天和煦陽光的笑臉。

老藍沒有發現燦爛笑臉下的陰鷙,卻被他的熱情融化了剛剛的憤怒。

“師傅,還是我親自幫您去挑吧,他們小年青經驗還是差了點。”

到底是新升級的特級廚師,水平不是一般采購所能比擬的,眼光獨到,很符老藍的心水,樣樣做得有板有眼,半點瑕疵都難尋。想想不久前的咆哮,老臉兒深感慚愧。與徒弟的交惡,全是唐書記一手造成。

麥家國逢成過節,還是不時上門拜訪,倒是老藍不是很給好臉看。

老藍的手藝,麥家國還是學習得七七八八,唯一的區別也是老藍的拿手絕活,最後一道的淋汁與泡汁配方攥在手上沒有外傳。

家傳的絕學的民間藝人大部分如此,手中總留下一些“殺手鐧”,一般隻傳兒孫,鮮有外傳。當年的小藍就憑一道“狼山燒雞”名振圈內,榮登中國千家名廚目錄,外人看起來很簡單,隻不過炸雞而已,等級差的廚師也能為之,而且整個市區大街小巷盡是“王家燒雞”、“高家燒雞”、“楊家燒雞”等等,而隻要略品“狼山燒雞”,前者所有的什麽家什麽家的東東,無非是東施效顰,不值一曬,味道相差不隻道裏計。

單就燒雞的做法,從選料、火候、時間等等並沒有明顯的區別,區別隻是油裏的東西及工藝,什麽時候走油?什麽時候刷汁?什麽時候將油中浸入四十八味中藥材?特別是四十八味中藥材的選用、品目、前後、劑量等等不一而足,最後一道的鹵汁更是關鍵的關鍵。

霸王別姬,是老藍傾注十來年的功力而研製而成,也不是他狗眼看人低,客人沒有高幹等級或足夠尊貴,他決不下廚。主要問題是太花時間和精力,需要三天三夜,行軍床搬入廚房不說,還需要五個鬧鍾,不同時段做不同的事情。

一般想吃這道他親手炮製的霸王別姬需要提前預約,十來年所做過的數量屈指可數,一

般都由麥家國主持。

今時不同往日,中華園重組的重任在肩,老藍親自捉刀。麥家國鞍前馬後,所有的工序無論大小,隻要是他能做的,或者是老藍可以放手的,決不有任何計較,忙得不亦樂呼。

老藍調好浸泡六頭南非鮑魚的汁水交給麥家國,前者拍拍後者的肩膀以示讚賞。後者默默微笑,以示感激,這一切是在小廚房完成的,其他的廚師想要踏足一步難比登天。

單說浸泡鮑魚的水,一般廚師隻用自來說或純淨水,十二小時泡軟就行。而老藍並不如此,簡單的處理容易造成鮮味的淡化,營養的流失,色澤的衰減等等。老藍的浸泡汁水是由八種天然藥材與水勾兌而成,而且浸泡時每隔半小時需要翻動攪拌。

麥家國一絲不苟的身影令躺在行軍床的老藍歎息不已。本來這個衣缽應該由兒子藍敬之繼承,兒子在家也喜歡鍋碗瓢盆,也喜歡不時露兩手。可是老伴的反對,及設備時間的限製,最多也是家常菜有些水準,像霸王別姬這種高檔菜摸也沒摸過。

“是不是將手藝傳給眼前這個年青人?”老藍到今天才有這個想法。

兒子的工作穩定,預示著傳人與自己的漸行漸遠。以免高級烹飪方法失傳,老藍多了一個心眼,均將記錄在冊的本子放在家裏的櫃子裏,可頭痛的是兒子沒有實踐經驗,沒有切身體會。

“鈴,鈴,鈴。。。。。。”鬧鈴打斷了老藍的思緒。

“師傅,您來嚐嚐三鳳高湯的味道?”麥家國恭敬的輕輕地搖了搖老藍。他以為老藍睡著了沒醒。

假寐的老藍爬起來,用小勺舀起一口湯試了試,咂咂嘴,“嗯,不錯,味道很正,家國啊,水平不錯。”

打心裏,老藍對麥家國比較認同,年青、好學、勤奮,最主要的是腦袋好用,是塊烹飪大師的料子。

“一號悶罐準備好沒有?”

“師傅放心,現在放下去不?”

“好。”

麥家國將放著八隻鮑魚的悶罐淹在高湯中。老藍的製法他早已爛熟於胸,一切工序熟門熟路。老藍製作鮑魚有四隻悶罐,從大到小排列,都是宜興的紫土陶,都是由他親自監製。說來也奇怪,不僅四隻悶罐有大有小,細細觀察不難發現,紫土陶的土粒有粗有細,最大的土粒最細,最小的土粒最粗。

麥家國琢磨了很久,才明白個中的關鍵。大家心照不宣,很多東西隻能意會不能言傳。他不是不知道這個理,但是見老藍高興,還是多餘的問道:“師傅,四隻悶罐有何區別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