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渡刈水

呂青野用力把腦子裏的遐想擠出去,重新描繪一遍越國的地理圖形,清了清喉嚨,打破了沉默,說道:“乾邑到洛津,必須靠船過去的隻有刈水,我們馬上就到了。”

梅兮顏在黑暗中看著呂青野擺出一本正經的表情,扯了扯嘴角,無聲地幹笑,又一滴淚順著她右眼角滑落下去,沒入發絲與毛皮間。

時也,命也,眼前這人,注定不是屬於她的,不能再繼續自尋煩惱了。

“不知道這邊的雨下了幾天。”梅兮顏淡淡地應了一句,快速整理心情。

“放心,即便雨一直下,沈將軍無法出城,屠寂他們也會想辦法混進去的,現在隻希望消息已經順利送達,隻等甕中捉鱉就好。”呂青野以為梅兮顏在擔心計劃不能順利進行,倒是很自信地解釋道。

“播種的時節,這個時候連續大雨,種子就完了,不僅耽誤農時,還可能引起澇災。”梅兮顏恢複了正常的思緒,輕歎道。

呂青野瞬間安靜下來,終於知道為什麽梅兮顏如此悶悶不樂。最近滿腦子想的都是洛津,確實忽略了這半個月大雨所能形成的災害,半晌,也輕歎道:“天災是人力不能左右的事,還是就能力內能做的事盡全力做好吧。”

“有些天災是人力可以克服的。”梅兮顏想了想,樞國的地圖在她腦海裏鋪開,不知道那些堤壩是否有人加固。

“哪些 ?”呂青野有些不明所以,問道。

梅兮顏內心裏忽然有一個龐大的構想,但短期內不可能實現。沉默了片刻,說道:“你先考慮洛津的事情吧,這些以後有機會再說。”

兩人各自想著心事,狹窄的空間再度寂靜下來。

時間一久,呂青野便覺得胸口有些沉悶。木箱左高右低的時候還好,梅兮顏會控製力道,在不特別用力推壓他的情形下將她自己縮在左側不下滑,但當木箱右高左低的時候,他卻沒有氣力控製住自己,隻能由得梅兮顏雙手用力將他死死抵在木箱上,這個時候胸口便會疼痛加劇,開始還能屏住呼吸強忍,時間越長越疼得厲害,出了一身細汗。

梅兮顏見他劍眉緊鎖,呼吸有些沉重,問道:“是不是胸口覺得疼?”

“你怎麽知道?”呂青野澀聲輕問。

“轉過去,我推你後背。”梅兮顏沒有回答,隻是輕聲說道。難道要她說,她一直在聽著他的呼吸聲變化麽。

雖然根本看不到對方,但呂青野內心極度不願意背對梅兮顏,然而一想到暫時沒能力反抗梅兮顏,隻得不情願地轉身。換成後背之後的唯一好處是,胸口的痛楚確實減輕了。

“你怎麽知道的?”呂青野雙手抵在胸前,使得臉和木箱有一點空隙,又問了一遍。

“正甲那一腳,傷了你的胸骨吧,雖然不嚴重,但也不能再有劇烈的碰撞和打鬥,否則也有危險。”眼見避不開這個問題,梅兮顏換了另一種回答方式,身為鬼騎,對於傷人殺人的輕重力道,很有經驗。

呂青野這才知道為什麽梅兮顏隻有在他滑向她的時候才用力,原來是怕讓自己的傷勢惡化,心中更是一陣感動,臉上卻無奈地笑了笑,說道:“還以為這半個多月能養好,結果還是不行。”

“傷筋動骨一百天,更何況我們每天被困在這個箱子裏,哪有那麽容易就好。”知道呂青野看不見自己,梅兮顏反倒毫不掩飾地盯著呂青野看,哪怕隻是看到了後腦勺和左側的耳朵輪廓。

“過了刈水馬上就能進入猿哀山,我們就會……離開這個箱子了,別擔心我。”呂青野突然意識到他們的確就要“重見天日”了,但心中卻湧上巨大的失落感。手指忍不住便撫上了自己的嘴唇,似乎這樣就能摸到那冰涼如玉的肌膚似的。

梅兮顏正想回一句“誰擔心你”,突然聽到一聲細微的木板撬動之聲,立刻“噓”了一聲,抽出了發簪裏的小劍反握在手。

這些天下雨,馬車顛簸嚴重,正甲吩咐將兩隻木箱都用麻繩捆了起來,防止木箱蓋滑落,不知道這聲異響會帶來什麽情況,兩人都屏息等待著。

很快,木箱蓋被撬開一條縫隙,一張折疊的紙張一角擠了進來。由於被雨水打濕了部分,所以卡在縫隙裏,無法順利塞進來。

梅兮顏半起身,將紙張小心地抽進來,收回小劍,從懷裏掏出火折子,吹了吹,木箱內頓時幽幽地亮了起來。

兩人的形象實在說不上好,為防止搖晃,梅兮顏側躺著用膝蓋輕輕頂住呂青野後背,自己趕緊打開紙張看上麵的內容。

是鬼騎特有的聯係文字,顧曉的筆跡。

“是顧曉麽?”呂青野悶哼著出聲,問道,早在上船時他便聽出了顧曉的聲音。

“嗯。”梅兮顏自然的應了一聲。

快速看完內容,立刻就著火折子將信紙燒了,未燃盡的火焰落在她衣服上,被她一掌拍滅,然後熄了火折子。

感覺搖晃的勢頭輕微了一些,於是收起膝蓋,減輕呂青野的壓力。

“寫了些什麽?”呂青野仰麵躺好,隻覺得呼吸終於順暢起來。

梅兮顏沒有再堅持將他“固定”在木箱上,也平躺下來,暗中用肩膀抵住他肩膀,稍微起到固定的作用。

“你的計劃已經順利告知了沈馳,但洛津也已下了半個月的雨,沒有晴天,出城狩獵之事無法成行。猿哀山前幾日出現了一次崩塌,沈馳借機帶兵進駐猿哀山,謊稱救助山裏的居民,給屠寂製造混進城去的機會。另外,你要的一隊人馬已經備好,隻等你進城後就可以聽你調遣。”

“有沒有說洛梒、張曳和魯柏柯他們如何?”呂青野雙手揉著胸脯,輕輕問道。

梅兮顏轉頭看著呂青野的側臉輪廓,平靜地反問:“若是為了你的計劃,他們必須搭上性命,你怎麽辦?”

“怎麽可能?不是已經商量好了麽,顧曉會通知他們,一路跟在我們後麵。”呂青野眼角一跳,略微皺眉說道。雖然計劃已經商討過很多遍,但聽梅兮顏的意思,總覺得有了突然的變化。

“張曳、魯柏柯和鬼騎在一起,但洛梒留在了乾邑。”梅兮顏說道。

“為什麽?”呂青野突然轉頭麵向梅兮顏,急切地問道。

“為了掩護你們的計劃。”梅兮顏說道。“若是洛梒也撤出了宅子,周圍監視的人便會通知尹沐江,他就會有所察覺,這個計劃就無法進行。隻有她這個女主人安安靜靜地待在宅子裏,尹沐江才不會疑心。”

“顧曉說的?”呂青野忽地左手肘用力,將自己撐了起來,問道。

“是,洛梒親口跟他說的。”

“洛梒和呂湛是什麽關係,你們總知道吧,為什麽見死不……”手臂一軟,呂青野趴了下去。

“對不起,與你們無關,是我考慮不周。”呂青野將臉埋在毛皮中,甕聲甕氣地說道。更多的是對自己的失誤的恨意,卻都緊鎖在咬緊的牙關裏。

木箱一晃,兩人同時跟著一晃,好在不劇烈。

“你先別急,洛梒暫時不會有危險。”梅兮顏柔聲安慰道。對於呂青野的表現,她感同身受,如果鬼騎遇險,她隻怕也會同呂青野一樣。

呂青野合上眼簾,雖然知道梅兮顏的意思,仍掩不住語氣中的自責。“我知道。在屠寂失敗的消息沒有傳回乾邑前,尹沐江應該不會對洛梒怎麽樣。但其他人都撤了出來,隻剩她一個,之後即便撤出來也沒有人接應……”

兩人都清楚結果,陷入了沉默。

木箱忽然被抬起,最終落到了平地上,刈水已過,已經到猿哀山腳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