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地頭蛇”

最底層的士兵為私情罔顧大局、對一國之世子拔刀相向,等同於造反,這樣僭越犯上的懲處隻有一種——死!

但他們並不是真的想犯上,否則也不會乖乖聽了陳忠契的話,開城門放吊橋,引呂國士兵進城。他們隻是想給呂青野施加壓力,保住陳忠契的命,否則,呂青野為了不泄露葦城已光複的秘密,肯定不會放常勝離去。

然而眼前這架勢,若說他們假惺惺,他們都跪了下去,一臉慷慨赴死的大義凜然表情,等著呂青野去殺。若說他們真心實意認錯,裹挾著眾人的跪地求情,實則不過是想法不責眾。

呂青野當然不能殺他們。陳忠契說得明白,這些都是他精心安排的葦城子弟,換句話說,一家老小都在城中。如果殺了他們,那一家家老小過來討要說法,葦城豈不是大亂!

攥了攥拳頭,呂青野生平第一次覺得怒火攻心。倒不是這些人沒有重視他的世子身份,而是他們此時仗著地頭蛇優勢而表現出的卑劣行徑。不知怎地,正氣惱時,突然想起梅兮顏在崇雲宮小暖閣裏說過的那句“強龍不壓地頭蛇”,隻覺得此刻特別貼切。

梅兮顏一直沒有置喙,這是呂青野必須麵對的第一關——收服人心,或者——鏟除異己。

平複一下心情,呂青野昂首挺胸,忍著胸膛的隱痛,鏗鏘地說道:“今日所犯何罪,人人心知肚明。念在你們維護陳太守的安危,也保全了葦城父老的安寧,此忠孝兩全,懲罰便免了,但要將功折罪!”

人群中帶頭發話的人立即說道:“謝世子寬宏大量,謹遵世子之命。”

其他人便也跟著謝恩。

雙方都是做戲,對付這些結黨的地頭蛇,自然要裝出一副理解、體貼的模樣才能慢慢收服他們。後麵還有大事要辦,呂青野也不想多耽擱功夫,溫聲說道:“先起來吧。”

語畢,大步出了城門,對站在城門外的呂國士兵們吩咐道:“傳信兵速返望烽和洛津,告知葦城已光複。魯柏柯帶其他人上城頭警戒,等待探查城外駐軍的哨探回來,並在城門口設置埋伏,原葦城的士兵且到城門口集合。”

不止呂青野帶來的呂國士兵,葦城的幾百名士兵也從令如流,迅速按照呂青野的命令集結在城門內,被他們四人打暈的士兵也被人救醒,重新換了衣服站在隊列中。

遠處傳來更夫的銅鑼梆子聲,一慢四快,正是五更。

呂青野抬頭望天,看不透迷霧之上黑暗的天穹,五更天該亮了,但現在仍感覺是夜裏,看來今日仍是個陰沉天氣。這樣好的機會不容錯過,心中隻期盼哨探快些回來,好一鼓作氣去偷襲城外的駐軍。

正想著,葦城士兵中走出一人來,徑直到了呂青野麵前,朗聲說道:“秉世子,葦城城門衛隊五百人均已到齊,等候世子命令。”

聽聲音正是之前帶頭發話的人,呂青野頷首表示知道,見他一身百夫長裝束,隨即溫和地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回世子,小人王重,忝為百夫長。”王重不卑不亢地回答。

“莫非與王敬是兄弟?”

“若論起來,也算是同族兄弟。”

呂青野點頭,再次問道:“王重,葦城內所有士兵確定都是我們自己的子弟嗎?”

“回世子,確定都是我們自己的子弟!”王重鏗鏘地回答,又驕傲地補充道:“不僅我們是,我們的父輩也曾是,我們是子承父業,一直守著葦城的大門。陳太守說,隻要我們能守住葦城的大門,就一定能等到呂國的軍隊來光複葦城!”

呂青野不禁有些動容,突然守在城門外的張曳小跑進來,附在呂青野耳邊說道:“世子,哨探已回,城外的越軍沒有異動。”

呂青野馬上鎮靜下來,心念一動,問向王重:“你們可知城外的駐軍情況?”

王重正色回答:“由於陳太守治理有方,葦城全境靖晏安寧,所以越軍人數不多。除了被屠寂借走的一千越軍,城西還駐紮了三千人。”

呂青野心中暗笑,這些葦城士兵是生怕他為難陳忠契,不停地見縫插針為陳忠契說好話。敢於直接表達他們的意願,倒也都是一群耿直之輩。

至於他們為什麽對陳忠契死心塌地,他現在實是沒工夫了解,於是臉上不動聲色地說道:“好。我們是攻克了望烽城後便快馬加鞭趕到葦城的,如今葦城內都是我們呂國的子弟和父老鄉親,一切更好安排,你且先抽出幾十人安頓好我帶來的士兵,天亮後再去安撫百姓。剩餘的葦城士兵們,可都會騎馬?”

“會。”王重昂然回答。

“好。”呂青野簡單應了一聲,隨即提高了聲音,亢奮地刺激著葦城士兵:“葦城城門是你們父輩兩代守護著,這種榮耀和功勳希望你們繼續下去。城外駐守的三千越軍目前沒有任何警戒,我們趁大霧彌漫前去偷襲,你們可有此膽量?”

“有!”眾口一詞,極其嘹亮。

呂青野也立即神色肅然,忍著疼痛挺了挺胸膛,朗聲命令道:“王重,把葦城士兵組織起來,每人戴兩囊火油,我們去突襲城外駐守的越軍,搶回糧草!”

“是!”王重領命,立刻便去布置。

梅兮顏站在呂青野身後,看著他的背影,目光逐漸深邃——這個大累贅,越來越有將領的風範了。

“張曳留在城裏,接應陳太守,做好百姓的安撫事宜,另外統計役兵鄉勇,以防萬一,不見我們回來,不得開城門。”呂青野吩咐張曳,轉而發現被魯柏柯捆得跟粽子一樣的劉一成,正哆哆嗦嗦地站在一旁,微微一笑,又說道:“這位長史對葦城自然最為熟悉,一切可先問他,若他說的不對或者故意隱瞞,就別浪費糧食了。”

見呂青野笑得儒雅,但言辭卻令人不寒而栗,劉一成嚇得兩腿一軟,跪在地上,求饒道:“求世子饒命,小的也是地地道道的呂國人氏,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呂青野上前一步,微微彎腰,嘴角噙著笑,逼視著他的雙眼,淡淡地說了一句:“記住你說過的話。”

“小的一定記住。”晨風微涼,劉一成卻一頭一臉的汗,隨著他不停點著腦袋,汗水順著麵頰流下去。

呂青野不再說話,張曳走到魯柏柯旁邊,把劉一成拉走了。

“我等苗風回來,不和你去了。”梅兮顏說道。她也很想去,但直覺葦城並不如看到的這麽平靜安好,還是留在城裏更妥帖些。

“也好,你在葦城我更放心。”呂青野也正有此意,微笑說道。

很快,葦城的四百名士兵和呂青野帶來的一百名士兵重新集合,在濃濃大霧籠罩下的黎明到來之際,騎上戰馬直奔駐守在城西的越軍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