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威脅

黑布被扯去。

一瞬間,一個黑漆漆的鐵籠子暴露在陽光之下,六麵全是鐵板,隻是在鐵板上留了不少透氣的小孔。城頭上的人看不到籠子裏裝的是什麽,卻能聽到一群蠕動的東西正在籠子裏爬來爬去、撓來撓去的刺耳聲響。

彭堅臉上的怒意逐漸與得意的神情混合,變得有些猙獰。揚鞭指向鐵籠,中氣十足地大聲說道:“這是一籠老鼠!淋了三天雨,又餓了兩天,不知道是否生了病?更不知道已死了多少!”

眼見著城頭上有些人在震驚之中退後了一步,彭堅暗喜,更是變本加厲地說道:“同樣的籠子!我有十個!一旦將這些老鼠放入城中,會不會餓得連人都咬——鼠瘟——你可知道?”

“無恥之徒!”張曳勃然變色,罵道。

“我也不想多傷人命,叫呂質子出來!”彭堅喝道。

張曳沒奈何,隻得暗示身邊的士兵去請呂青野。

不多時,呂青野一身盔甲,優哉遊哉地上了城頭。

身姿挺拔,泰然自若地掃一眼護城河外排成方陣的五百騎,最後才慢悠悠地將目光劃過裝滿老鼠的鐵籠,落在彭堅臉上。

“彭老將軍,十幾年仍舊如此手段,過時了。”呂青野故作慵懶地開口。

“戰法不講究新舊,隻講求成效。”彭堅笑道,“呂質子,給你一天時間準備,明日辰時獻城投降。若不然,我便讓這葦城成為一座死城——”

見呂青野要說話,彭堅卻揚手打斷他,繼續說道:“同時,葦城下屬苃、合穀、揚穀等十個縣也將一並屠殺幹淨,合計百姓三萬七千四百三十四人。”

呂青野眼角猛地一抽,卻馬上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一拍手,說道:“多謝彭老將軍提醒,有了三萬七千人做後盾,讓我信心大增。”

彭堅冷哼一聲,嘴角浮起一絲獰笑,說道:“老夫也很期待,已許久沒有聞到漫天血氣的芬香了。”說罷,一揚下巴,做出一副陶醉之態。

“一定不教你失望!”呂青野微笑回應,目光卻漸漸變冷。

看著彭堅趾高氣昂地率軍離去,呂青野吩咐張曳繼續守好城頭,麵無表情地回到行署。

“世子,我去洛津,請沈老將軍再發援軍。”魯柏柯有些擔心彭堅把那些老鼠放進城中的後果,焦急地說道。

呂青野站在院中,看著牆角一角水池裏睡蓮已綻放,白色黃色點綴在片片綠葉之間,尤其被雨水清洗後,更顯輕靈。

眼神跟著一群在蓮葉間遊來遊去地嬉戲的小魚兒動來動去,呂青野緩緩說道:“洛津守軍已經分到望烽和這裏五千五百人,若再派援軍過來被彭堅牽製住,洛津就危險了。”

“可是如果不主動出擊,彭堅真的放老鼠進城……”魯柏柯本就是沒什麽主意的人,此刻已是亂了陣腳,忍不住要跳腳。

呂青野瞥了魯柏柯一眼,見他把所有的焦慮都寫在臉上,低頭又看了看水池中從容嬉鬧的小魚兒,在心中不停地提醒自己要沉住氣、不能自亂陣腳。

調整有些慌亂的心緒,沉思片刻,才說道:“彭堅隻是虛張聲勢,那鐵籠子裏若是裝滿了老鼠,隻憑兩人怎麽可能抬得動?他隻是想讓葦城的百姓回憶起當年的恐懼來,迫使我們投降,實則他不敢把那些老鼠放出籠子,也沒有那麽多老鼠可放。”

魯柏柯很有自知之明,又極為相信呂青野,憨憨地問道:“為什麽?”

呂青野彎腰撿起一塊小石子,投入水池中。聚在一起的魚兒受到驚嚇,倏地四散逃開,躲進了蓮葉下麵。

呂青野見狀微微一笑,說道:“活老鼠不比死貓死狗,彭堅又不能控製它們的行動,一放開它們就會四處亂竄。如果沒有進城而進了越軍的營寨,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啊!”魯柏柯愣愣地發了一聲輕微的感歎,拍了拍自己的腦袋,訥訥地說道:“屬下愚鈍。彭堅說要殺掉十個縣的百姓,是不是也是虛張聲勢?”

呂青野臉上的微笑卻消失了,搖搖頭,沉吟道:“未必。”

魯柏柯不解,問道:“他的目標是葦城,如果我們堅持守城不出去,他就算殺掉十個縣的百姓仍舊達不到目的,對他來說,難道不是白費功夫麽?”

“望烽和葦城的下屬縣都是呂國子民,可能與這兩城有不少親戚往來。如果我們不去救援,不止無法向那幾萬條性命交代,更無法向城中的百姓交代。一旦激起百姓的怨憤而亂起來,後果不堪設想。”說著說著,呂青野的臉上便浮現出憂慮。

“可是,我們目前無能為力……”魯柏柯遺憾地輕歎。

“讓我想想,一定還有辦法。”呂青野看著魚兒聚成一群,一忽兒向左遊,一忽兒又向右遊,喃喃地說道,“先把目前的情況告知望烽和洛津,讓望烽也做好準備,防止彭堅聲東擊西、去偷襲望烽。”

魯柏柯領命正要退下,呂青野忽地又說道:“去守城士兵那裏申明,今日彭堅威脅之事純屬虛言恫嚇,即便越軍想要屠殺百姓,我也有應對之法,不會讓他們得逞,所以任何人不得誇大其詞,擾亂人心,違令者——殺無赦!”

最後三個字,帶著森然的寒氣。

魯柏柯第一次聽到呂青野使用這麽嚴厲的言辭,知道事態的重要性和嚴重性,立刻離開去辦。

下午望烽的傳信兵也趕了過來,渾身是傷,來不及說一句話,便已沒了氣息。魯柏柯從他身上找出信件,是呂澈寫的。

原來彭堅在揚穀道下寨後,又悄悄命令一萬越軍順著揚穀道向東北的合穀道而去,圍住了望烽城。彭堅的副將孟複今早到望烽城,也亮出了一籠老鼠威脅呂澈投降,若不投降,望烽城所轄的八個縣的百姓也將被屠戮殆盡。

傳信兵重傷而亡,可想而知,彭堅已經封鎖了望烽到葦城的必經之路,防止他們之間傳遞消息。

若是望烽和葦城合起來能有洛津的兵力,呂青野有信心可以與彭堅正麵一戰。然而——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此時隻能另想他法。

在院中徘徊一陣,呂青野轉身去了行署內的小監牢,長史劉一成正關在其中一間。

劉一成被關在牢裏八日,沒人搭理他,更不知前路是死是活。見到呂青野親自來問詢,忙不迭地把葦城各村的詳細情況說得清清楚楚,呂青野心中的對策漸漸成形。

把王敬叫來低聲吩咐他要準備的事物和應對的語言,確定他已明白自己的計劃,這才讓他回去安排。

另外又遣了四個機靈的傳信兵,再次向望烽和洛津送信。

是夜,十幾條長繩子從葦城偏僻的一角城牆邊垂下,幾百個百姓順著長繩滑下,遊過護城河,頂著漫天星鬥,消失在暗色的夜裏。

一早又是豔陽天,時近四月,氣溫升高,蒸烤著泥濘地麵上的雨水,濕氣蒸騰而上,相當悶熱。

彭堅頂著太陽,身著重甲,再次站在護城河旁。看著近在眼前的葦城城牆上空無一人,隻在箭樓旁立著一架弩車,尖銳的箭尖上反射著刺眼的光芒,提醒他這並不是一座空城,更不會有人開城投降。

“呂質子,你馬上就會後悔!”狠狠地撂下一句話,彭堅策馬而回。

傍晚,派出屠殺合穀縣的一千越軍隻零星逃回來百十人,其中十幾人重傷。每人身上都有傷痕,有釘耙、鎬頭、柴刀、菜刀、斧頭、剪刀等各種鐵器造成的傷口,更多的是青腫的擊打傷痕和骨折等。

眼見這些丟盔卸甲的殘兵,彭堅氣得臉上的肌肉都在抖動,抓住一個千夫長詢問原因,那千夫長用手捂住受傷的肋骨,勉強壓下疼痛,將經過敘述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