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老頭兒

因為每人隻有一匹馬,梅兮顏和苗風盡量晝夜兼程趕路,花了五天時間才趕到愽城。原本想著隻要從密道進入王宮即可,不會遇到危險,所以梅兮顏讓苗風先行趕回樞國,順便去看看孜州和嵩州的農田耕種是否受到連日大雨的影響。

是夜,梅兮顏找到城外的密道,打開入口放了一段時間的空氣,才點了火把進去,並將密道口仔細關上。

密道是精心建造的,四周、頂麵和地麵都是磚石,許久未曾有人走過,地麵積了不少灰塵,但卻毫無異味,顯然是留有隱蔽的通風口。剛開始一段路傾斜向下,走出一段後便平直了。

按呂青野的圖紙走到第一個岔口標記處,在這裏,有一條密道通向呂青野未離開呂國前的住處——正熙宮。

但這裏也不是呂青野原本的住處,而是被封為世子後才搬進去的——正熙宮是呂國曆代世子未成年前所居的宮殿。

啟動開關,隨著機杼轉動的輕微聲響和灰塵撲簌簌落下,露出一個岔口密道,通往正熙宮。

走到盡頭發現頭頂是一個垂直的通道,牆壁上靠著一把經過處理的竹梯,足有一丈長。在竹梯盡頭找到機關,一按機樞,頭上的“地麵”突然緩緩向左右兩側滑開,上麵露出一塊大木板,看起來像櫃子的背板。

熄滅火把,按住木板的一邊,用力一推,木板沿著中軸轉動,發出細細的摩擦聲。梅兮顏立刻縮手低頭,退下幾節竹梯,避免被木板掃中,很快,出口露了出來。

這機關,與呂青野在越國乾邑王宮挖的那個竟差不多,隻是更精細一些。怪不得他能想到挖密道這樣的主意,原來早在呂國就已經深諳此道了。

這密道直通城外,看來是為了避難逃命所用。這種密道每個國家的王宮都該備有才是,但卻從未曾有人告訴過她,樞鑰王宮的密道在哪裏。

梅兮顏挑了挑眉,將心中的不快忽視掉,抬頭向上看。

微弱的光線透了出來,繼續爬到竹梯最上麵一節一看,原來這木板是一個書架的後側。滑開的地麵也是木板,但相當厚實,充當牆壁,這書架後麵預留了一些空間,使得書架可以轉動,設計得倒是精巧。

梅兮顏探頭打量了一下房間布局,便又進入密道關掉機關,轉去呂逸的小書房。

相同的密道機關,再操作已是熟練。

此時約莫已是醜時,正是睡得最沉之時。

梅兮顏停在書架的背麵,仔細聽了半晌,書房內沒有任何聲響,梅兮顏依法旋動機樞,從容地走出去,站到了呂逸的書房內。

這確實是一間小書房,門紗上透出一點點微亮,並沒有什麽奢華的擺設,兩麵相對的牆壁都放著連排的書架,靠窗的牆邊是一張桌案,幾份奏折躺在桌案的左上角。

文房四寶安靜地擺在桌麵上,梅兮顏試了試筆架上的筆尖,還是濕的,顯然不久前還有人用過。

走到小書房門口,側耳傾聽,傳來濃濁的呼吸聲,正如呂青野所說,外間便是呂逸的臥室。呼吸聲隻有一人,難道呂逸身邊沒有王後麽?

將門輕輕推開一條縫隙,一盞油燈如豆,一張大**,仰臥著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

一瞬間,梅兮顏想到了自己的父王,臨終前也是這樣躺在榻上,一雙眼已經渾濁,呼吸困難,卻仍舊硬撐著精神,囑咐自己今後要做的事情。

閉上眼睛,將回憶趕出腦海,梅兮顏返回桌案前,取了一張紙,提筆蘸墨寫了“呂青野有難”五個字,把紙張揉成一團,順著門隙將紙團彈到老者的身邊。

“啪”地一聲,極其微弱的聲響。

老者沒有動,這麽細微的聲音確實很難被常人聽到,梅兮顏正要再去弄個紙團,突然聽到床榻上傳來“窸窣”的打開紙團的聲音。

隨即老者艱難起身,渾濁的聲音含糊著輕聲問道:“什麽人?”

聲音很是蒼老,似乎患有重病。

“受托人。”梅兮顏仍用男子聲音小聲回答。

“從哪裏進來的?”

“隻有你們知道的地方。”

老者頓了頓,似在思考。片刻,才又輕聲說道:“進去等我。”

梅兮顏不說話,退回到密道裏,輕輕推回書架,靜心細聽外麵的動靜。

很快,書架那麵傳來拄著拐杖的腳步聲,蹣跚卻毫不遲疑地停在書架前,將書架再次推開,順著竹梯爬下來,反手推上書架,又關上機關。

既然知道這個密道,此人顯然是呂國國主——呂逸無疑。

“點火吧。”呂逸輕咳一聲,病懨懨地說道。

“沒有火。”梅兮顏突然想試探一下他的膽量,說道。

“那你是怎麽找到開關的?”呂逸雙手按在拐杖手柄上支撐身體,好整以暇地問道。

“我看到的。”梅兮顏略有些自得地答道。

“嗬!沒想到三小子竟然結識到這樣高明的朋友。”呂逸不著痕跡地吸了吸鼻子,鬆油火把的味道很清新。

“既然你不在乎光亮,那麽就這麽說吧。”呂逸扯了扯嘴角,淡定地說道。

梅兮顏看到了他的小動作,已知他是故作鎮定,笑問道:“你這麽相信我,不怕我殺你?”

“三小子把這條密道告訴你,你自然就是他在越國最相信的人。”呂逸倒是坦**,說道。

梅兮顏倒是沒想到呂逸這麽爽快,收起玩笑之心,正色問道:“若是他受人所製,不得已才說出這個密道呢?”

“我若活不成,他更活不成,你當我家三小子是傻子麽?”呂逸朝著梅兮顏聲音傳來的方向瞥了一眼,很是有些不屑,反問道。

梅兮顏忍俊不禁,笑出聲來。呂青野所說不假,這老頭兒的確有趣。

呂逸見她不說話,又問道:“你是越國人?”

“不是。”

“樞國?”

梅兮顏在黑暗中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果如坊間所說,是鬼騎。”

“你知道鬼騎?”呂逸的語氣不是問話,聽起來似乎很熟悉鬼騎,這讓梅兮顏一奇,問道。

“連著兩次滅了屠一骨的威風,怎能不知。”呂逸卻是裝糊塗,隻說了表象。

梅兮顏眼中閃過一抹狡黠,詐道:“別裝傻,我知道你以前見過鬼騎!”

“曾經而已。”大概是梅兮顏的語氣太篤定了,呂逸沒有否認。右手摩挲了一下拐杖,平淡地回答,但語氣中卻隱含些許遺憾。

梅兮顏更是好奇。鬼騎不是什麽大秘密,也沒什麽見不得人的,呂逸這口吻淡得像是另有隱情似的,不由得問道:“因為何事?”

呂逸卻不再回答,慢悠悠地把話題兜回來,問道:“三小子有什麽難?”

既然不肯正麵回答,呂逸所知道的鬼騎的事,必然是另有玄機或故事,梅兮顏豈能讓他輕易應付過去。

抿著粉唇輕輕一笑,梅兮顏也不肯馬上說出呂青野的事,隻是掏出火折子,重新點燃火把,說道:“聽你的語氣,想來是沒有收到呂青野送來的軍情咯。”

密道內終於亮了起來。

一老一小互相打量中。

呂逸身材高大卻瘦削,麵相極柔和,呂青野倒和他真有七分相似。聽聲音看身形都有龍鍾老態之感,然而在火光下,隻是須發皆白,精神看似委頓,目光卻極有神采——他在裝病。

昏黃的光亮之下,呂逸看到了梅兮顏的臉,心頭一震,驀地冒出一句:“女娃兒?”幾乎和沈馳如出一轍。

梅兮顏保持微笑卻不接話,說道:“條件交換吧,你因為何事與鬼騎有過接觸,又與誰有過接觸?”

“我先說豈不是很吃虧。”呂逸不著痕跡地收起訝色,皺著眉頭,表情更是將斤斤計較的神態發揮到極致,先前的病態已**然無存。

“嗯。”梅兮顏竟也頑皮地點頭表示讚同,並暗示呂逸,她不會讓步。

“好吧。”呂逸歎道,“大丈夫不與小丫頭計較。”然後一本正經地說道:“二十年前鐵壁城大戰,鬼騎參戰,致使越國大敗。雖然越國封鎖鬼騎的消息,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

梅兮顏果斷轉身,邊走邊說:“你兒子的生死目前取決於我,既然不願意說,算了,隻當我沒來過。”

呂逸也不阻止她,看著她瘦削欣頎的背影,眼神裏浮起一片落寞,卻轉瞬即逝。

看著梅兮顏的腳步竟是全然沒有放緩的趨勢,心中也不禁佩服這丫頭的強大的隱忍和控製力,悠悠地說道:“洛津有沈馳與青野裏應外合,破壞越國偷襲計劃輕而易舉。你既是來送消息的,隻怕青野是遺憾自己在呂國尚無尺寸之功,第一招得手,便詐取了望烽城,或者葦城也已收複,希冀我可以派大軍增援,以防止屏山關的彭堅來襲吧。”

這可惡的老頭兒!竟然隻是從她來送信這一點點信息中,便判斷出了呂青野目前的處境!怪不得言行這般不緊不慢,還有閑情和她戲耍。

但也證明了一點,他隻知道越國偷襲洛津之事,剩餘的所有消息,都沒有再傳到他這裏。

梅兮顏轉了轉眼珠,嘿嘿,既然他不著急,就再和他玩玩。

“嗯,所料雖然有偏差,但八九不離十。不過……”梅兮顏依舊背朝著呂逸,故意沉下語調,略帶哀傷地說道:“他將永遠無法再叫你父王了。”

“你說什麽?”呂逸的語氣明顯急促起來,沒等再問什麽,突然用右手捂住心口,痛苦地“唔”了一聲,身體萎靡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