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變故

書架被推開之時,白日裏的天光照到眼前,天竟然已經亮了。

梅兮顏剛站到書房裏,就聽到外麵有腳步聲,立刻閃身滑下幾節竹梯,推上書架,卻沒有把牆壁合上。

不久,有人推門進了書房,從聲音上判斷,是在做清掃,之後便再無聲息。想來是例行的打掃,梅兮顏膽子也大,等到沒人後,又推轉書架進入書房。

桌案上幹幹淨淨,隻有文房四寶靜靜地躺著,筆架旁邊擺著鎮紙,是一隻鑄造得栩栩如生的銅鯉魚。

書架上按禮、智、兵、農、商、工、史、野史、傳記、紀錄等分門別類將紙質書籍、手劄、竹簡等擺放得井井有條。有些用皮袋子裝著,想來是珍藏本。呂青野離開這裏已經十二年,性格倒是一如既往地細致、縝密。隻是當年隻有十五歲的他,哪裏看得過來這麽多的書籍,多半是用來撐門麵的——梅兮顏如此想。

推開書房的門便是寢室,和呂逸的房間如出一轍,隻是床榻沒有呂逸的那麽大。

和衣臥在床榻之上,梅兮顏強迫自己先休息,她已打定主意,養足精神後,晚上再去詳細問問呂逸關於母親的事情。

這一覺從天光大亮睡到沉沉黑夜,仔細算一算,從離開乾邑,她就沒有踏實地躺在床榻上睡過一個安穩覺。

肚子咕嚕嚕在叫,起身將床榻重新整理平整,確保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這才從密道去往呂逸的小書房。

確定聽到書房裏隻有一人的動靜,便輕輕敲了敲書架的背板。

很快,書架被推轉,昏暗的書房內沒有點燈,呂逸從容地站在上麵,卻不說話。

對於本該離開愽城、卻又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的梅兮顏,呂逸毫無驚訝之色,似乎早已料定她會出現。

樞國女國主身份不正的傳聞略有聽聞,梅兮顏既知自己與母親認識,在深思熟慮之後,必然會繼續向自己打聽母親的過往,所以呂逸料定梅兮顏還會來,隻是來得好快。

“我餓了,有吃的麽?”梅兮顏站在竹梯上問道。

呂逸看著隻露出肩膀以上部位的梅兮顏,明明要仰視自己才能說話,偏偏語氣卻平等得像兩人麵對麵似的,心中隻覺有些好笑。

“進來,我傳人送些來。”呂逸含笑說道。他對梅兮顏有一分特別的感覺,源自與她母親的那一點情分。其實說不上是情分,隻是他一廂情願而已。

隨即呂逸喘著粗氣吩咐外麵的執事太監準備吃食,印證了他正在裝病的事實,梅兮顏也不客氣,邁步進了小書房。聽到呂逸特意囑咐送清水和鹽要洗漱,心中有一點點溫暖。

見呂逸回來,梅兮顏問道:“現在什麽時辰?”

“戌正二刻。”呂逸遞給梅兮顏一支小梳子,答道。

梅兮顏眼神一動,淡定地接過梳子整理自己的頭發,又問道:“呂青原出發了麽?大概幾日可到葦城?”

“你倒是對我那三小子很是上心哪。”呂逸說道,帶著一絲試探性的口吻,而眼神裏更有一絲揶揄。

梅兮顏避過他的目光,轉頭看向書架以掩飾自己剛才的多嘴,但口中卻不肯絲毫吃虧,胡謅道:“當然了,他可是許了我十萬石糧食。”

“他還沒有回到呂國,就亂許諾,你不怕他是胡說八道?”呂逸故意笑得狡猾。

“他有信物抵押在我這裏,不怕。”梅兮顏還以顏色。

正說著婢女已將溫水和鹽送來,呂逸遣退了婢女,梅兮顏在小書房裏大方地洗臉、刷牙,一絲扭捏也無,呂逸對她潑辣、幹脆的作風著實欣賞。

提到信物,呂逸猜測便是那塊婚珮,卻不知道是呂青野單純拿來做信物,還是另有想法,看梅兮顏的神色,似乎並不在意那婚珮所代表的意義。

不久,飯食送到,梅兮顏就在小書房裏吃喝起來。

剛吃了兩口,宮外太監通報,呂青莽求見。

呂逸並沒有叫梅兮顏離開,隻轉開書架說道:“我知道你來的目的,先委屈你在這裏麵待些時候,等亥正前後我們再細聊。”

書架雖然推回原位,但牆壁機關未關合,呂逸躺回自己的**,老邁又遲鈍地與呂青莽說話,梅兮顏有心想聽呂青莽說些什麽,隔著書架卻聽不清楚,幹脆端著托盤躲得遠一些,專心吃飯。

回想呂青野說請梅兮顏作證,證明這一路來遇到的追殺者都是受了呂青莽的指派,讓呂逸相信呂青莽一直包藏禍心,然而呂逸的表現實在太老道,絕不在她麵前多說一句關於呂國內部的話。兩相對比,呂青野對政事的敏感度便有些稚嫩,但也說明他對自己並無防備,對自己來說,不是壞事。

等到聽不到呂青莽的聲音,梅兮顏估計時辰也差不多到了,安靜等呂逸來叫自己出去。

這裏是愽城王宮,呂逸能允許梅兮顏這樣大搖大擺從密道出入已是極其大度和信任的表示,梅兮顏自然懂得分寸。在密道內慢慢踱步,想象呂逸會知道多少關於母親的事情,又是否會有一些驚喜在等待自己。

想到母親,自然又惦記起樞國的一切。南方大雨不停,孜州和嵩州的農田不知是否已經耕種,苗風這時應該還在路上,對兩州的情況尚不清楚。自己確實出來太久了,雖然待在樞鑰處處被掣肘,但至少還能知道一些下情,如今兩眼一抹黑,怎能不急。

薑國、樸國的聯姻之事也不知道最後如何,如果兩個妹妹真被聯姻出去,二妹可能會認命接受,小妹那性子,隻怕太傅也壓不住。

越到快要返鄉之時,越是心緒萬千,無法平靜。

另外也擔心呂青野那麵是否已經和彭堅交過手,以他手中微弱的兵力和這完全不作美的天氣,一旦彭堅引水淹城,不知他如何應對。

在密道裏轉了許久,一直不見呂逸過來,忽然聽到“嘭”的一聲,似乎什麽東西撞到了門上。

隔著書架並沒有任何人聲,這動靜出現得有些奇怪,梅兮顏微微推動書架,錯開一條縫隙,淡淡的血腥味立刻撲進鼻端。

刹那間梅兮顏心中滾過數個疑問。

在這深夜的深宮裏,一國之主的寢室內飄出血腥味,受傷的是誰?

有物體擊中小書房房門,是呂逸在提醒自己逃走,還是提醒自己出去幫忙?

抑或是有人故意想引自己出去?

就這電光石火猶疑的瞬間,很可能有人便會殞命。想到之前是呂青莽來過,梅兮顏心頭一沉。撕下衣襟一角,將臉蒙住,迅速推開書架掃視小書房,房內漆黑一片,暫無一人,書房房門裂開一條三寸的窄縫,血腥味更加濃重。

無聲地跳進書房內旋即將書架歸位,梅兮顏抄起桌案上的硯台便砸向書房房門,精巧的力道撞得房門大開,一個細長的黑影帶著一道寒光,瞬間便從門口竄了進來。

梅兮顏忽地打了一個冷戰,心頭竟湧起一股難以抑製的寒意。這是野獸般防禦的本能,讓她立即覺察到麵前的黑影是極為棘手的對手。

左手短劍,右手長劍,梅兮顏沒打算試探對手,而是要盡快分出高下——此種情況下若不是呂逸使詐,則他必然受傷無疑,很有可能是呂青莽知道無法繼續隱瞞呂青野已取得望烽和葦城的戰況,而圖謀篡位。

兵器相交,發出清脆的金鳴之聲,顯然,對方手中的長刀也是一柄寶器。

梅兮顏隻覺兩隻手腕猛地一沉,險些架不住他的單刀,霎時渾身湧起一層冷汗——對方的力道竟奇大無比,比之經過長期訓練的鬼騎有過之而無不及。

交手瞬間,梅兮顏隻看到對手有一雙死魚一樣的眼睛,深陷在眼眶內,其他部位都用黑布包裹起來。

無暇細看,梅兮顏手上再加力,長短劍一同格住他的長刀,順著刀刃滑向護手刀鍔,三條鋒刃的摩擦聲在靜夜裏十分刺耳。左手腕倏地一轉,反手短劍便要劃到對方咽喉上。

對方倏地後退一步的同時,卻抬起右腳尖踢梅兮顏腰眼。梅兮顏身形如柳,輕飄飄一個轉身避過,繞到他右側,同時以腰勁帶動手臂,迅捷無比地掄起右手長劍斜劈對方右臂膀。若他躲閃不及,從臂膀到脖子會被分成兩段。

對方似乎沒想到自己會被迫躲避第二招,“咦”了一聲,向左側跳開。

隻這一聲,陰騭而刺耳、嘶啞中帶著譏屑,隱隱透著讓人不寒而栗的恐怖,梅兮顏隻覺得眼前似乎晃過一具鬼麵一般,瞬間寒毛直立。

然而多年麵對死亡的訓練讓她仍舊能控製住自己的身體,察覺到對方還沒有下殺手,梅兮顏趁機擺脫對手,絲毫沒有猶豫地衝出小書房,進入呂逸的寢室內。

昏暗中,呂逸倒在床邊,左胸衣襟已滿是鮮血,但眼睛仍睜著,看到梅兮顏衝進來,眨了眨眼,勉強發聲道:“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