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彀中謀(中)

昨夜呂青莽深夜急見,說呂青原在趕往圵州調兵途中被刺客刺成重傷,已無法再行督軍之責,就地養傷。

商量片刻,呂逸派出年輕的一員車騎將軍程語兼職督軍,連夜趕往呂青原處取兵符和手諭,盡快趕到圵州,並派呂青莽的副將喬鬆前去接回呂青原。

從早上廷議時呂逸宣布接到葦城密報——呂青野已奪回望烽城和葦城——命令呂青原做督軍去圵州調兵,到呂青原被刺,不過四個時辰,這刺客來得太快,讓呂逸渾身一涼。

他一直以為有身邊的一幹老臣支持,又已對暗中蠢蠢欲動的大兒子做了防範,自己還掌控得住所有情況。此刻方知有些事情已經漸漸脫離他的控製範圍,如藤蔓般伸出無法抑製的觸角。

正想得入神,一道黑影從從容容地推門而進,呂逸竟沒有聽到他進入寢殿外大門的聲音。

那人伸手一彈便擊滅了油燈,不等他發聲,滲出絲絲寒意的刀尖已經刺破了他的外衣。

一瞬間,呂逸以一生戎馬所積累的應變速度稍稍偏身,刀尖便避過了心髒要害,保住自己一命。

倒下之前,他抄起床榻邊的一隻靸鞵,朝刺客扔了過去。但準頭不夠,刺客輕鬆躲過,砸到了小書房的門上。

這原本便是呂逸算計好的,他不是刺客的對手,但小書房裏卻藏著一個讓人聞風喪膽的鬼騎。他早已猜出梅兮顏去而複返一定是為了她母親的舊事,是以聽到異響,她絕不會放任自己陷入危險。

雖然呂逸所料有些偏差,但梅兮顏在各種疑慮之中選擇了冒險的一種,終是救了他,也免去了呂樞兩國一場極其危險的誤會。

想到這裏呂逸不免又分心想起藏在心底的那抹倩影,若沒有她,也不會有梅兮顏了。

沈非鑒聽說刺客的身手比在長山追殺呂青野的那夥人還厲害,嚇得手心冒出一層細汗。他清楚記得,若不是狂車的弟兄幫忙,他們三人也不會輕易逃出那五個殺手的圍殺。

心中慶幸梅兮顏及時出現在呂逸寢殿,卻又疑惑她何以能避過寢殿的侍衛進入其中。但呂逸並沒做任何說明,他更沒資格詢問,隻得把刺客逃走之後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雖然他昨晚不當值,但幸好住在宮中侍衛房內,所以很快得知消息,立即趕到呂逸的寢殿。

當時,王宮禁衛軍統領兼親侍衛隊的副侍衛隊長魏兕已命人守住寢殿大門,一麵通知禁衛軍的豹衛關閉宮門,封鎖整個王宮,悄悄派人搜查各宮捉拿刺客;一麵通知都城金吾衛將軍田鯀,注意愽城內是否有可疑人員出沒。

不久,離去的呂青莽被急急請了回來,進入呂逸寢殿後便急召醫官入內。很快寢殿裏傳出消息:國主受傷,禁止探望,隻安排第一大醫官湯石濟和他的弟子伺候照顧。

由於魏兕處置得當,僅有少數侍衛知道國主失蹤之事。但親侍衛隊到底是呂逸最貼身的侍衛,有一點風吹草動都會察覺出異樣,早已猜到真實情況。鑒於事態嚴重,這群訓練有素的侍衛們也都裝傻充愣,配合魏兕,是以事態被呂青莽瞞了下來。

天亮後,廷議正常進行,呂青莽將國主遇刺之事說出,並暗示可能是樞國鬼騎所為。

說到鬼騎,沈非鑒垂下目光,呂逸與鬼騎在一起是一件很不尋常的事,是以不知道呂逸此時作何感想。

呂逸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呂青莽這樣的說辭早已在他和梅兮顏的預料之中。

沒看到呂逸有什麽反應,沈非鑒繼續說下去。

那些老臣對於是否是鬼騎所為各有不同看法,大部分認為沒有實質證據不便下結論,尤其現在世子正在望烽和葦城,很可能將會與越國開戰,此時不宜將國主遭遇刺殺之事公之於眾,都建議暫時暗中加強對樞國的警戒。

但他們竟相信了呂青莽的話,當真以為國主仍在寢殿養傷,廷議後都去了寢殿門口問安,隨後逐漸散去。

沈非鑒見廷議散了,想找魏兕碰頭聽一下他那麵的消息,卻沒有找到魏兕。自己又擔心呂逸的傷勢,便趁著大雨偷偷從暗道進了正熙宮,向呂逸奏報當前的事態。

呂逸聽他說完,半晌,才慢慢地問道:“最後群臣都出宮了麽?”

沈非鑒一怔,老實地答道:“屬下沒有跟出去,所以……不知道。”

呂逸慢慢合了一下眼皮,又問道:“有沒有發現其他廷臣的言行舉止有異?”

沈非鑒今日當值,要站在明啟殿國主座位後麵參加廷議。雖然國主不在,但當值侍衛們仍舊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沒有缺席。

仔細回憶了一下,沈非鑒謹慎地回答:“平素有幾位和大王子在政見上有些不同的,都沒怎麽說話。”

“親侍衛隊可有人有什麽異樣?”

親侍衛隊是從呂逸直接統率的禁衛軍中抽取的絕對主力,各個身手極佳,但因人少而精,隊長又是呂青莽擔任,難免有些心思不純的,昨晚沒有防住刺客,呂逸再大度也要起疑。

禁衛軍共有四衛,目前在宮中當值的是豹衛,其餘虎衛和鷹衛駐紮在愽城城外禁衛營中,還有秘密的狼衛,不知道藏在哪裏。

四衛的總統領是魏兕,權職與驃騎將軍相同,呂逸的心腹之一,倒是完全不擔心禁衛軍整體出問題,所以呂逸著重問的是親侍衛隊。

沈非鑒搖搖頭,答道:“沒有。大家都跟您很久了,其實也都知道您已不在寢宮,但因為沒有命令,所以都沒有妄動。不過今早沒有看到魏將軍,不知道去了哪裏。”

因為是進入寢殿行刺,又是在呂青莽剛離開之後,所以魏兕第一個懷疑的便是親侍衛隊所有人員。擔心是呂青莽有意支開他們,放刺客進去,然而調查之後發現所有人都沒有擅離職守。

隨即沈非鑒又補充道:“田鯀將軍一聽到您遇刺的消息,暴脾氣馬上發作,把昨晚當值的金吾衛士兵們都罵了個狗血淋頭,然後聽從大王子的命令,在宮外密查可疑之人,隻是沒有斬獲,今早仍在搜查中。”

田鯀是統領金吾衛的將軍,負責保衛愽城整座城邑的安全,雖然呂逸沒有問,沈非鑒還是講知道的情況按實敘述一番。

呂逸聽過之後心中已經有數,說道:“魏兕該是出城了,很快便會回來。”卻突然問出一句:“吉第也沒有異常?”

吉第是親侍衛隊裏負責傳遞密信的,因呂逸一直沒有收到呂青野和沈馳送來的軍情戰報——呂青野倒也罷了,不知道密信通道,但沈馳卻是知道的,呂逸竟也沒有收到——不得不懷疑是吉第出了問題。

昨天呂逸重新秘密布置新的密信通道,暗中吩咐沈非鑒暗中監視吉第,這不過才一天的時間就詢問結果,似乎過於急迫了些。但沈非鑒還是恭謹地答道:“沒發現有異常。”

呂逸緩緩點了點頭,沒說什麽,但沈非鑒卻從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一抹失望之色。

雖然所有的結果都表明了是呂青莽在暗中主導這一切,但呂逸仍希望能通過吉第找出扣押密信的人,更希望這人不是呂青莽。

天亮了,呂逸所預料的事隨時都會發生,但那一點點僥幸之心也從未消退過——他最不希望看到的事,便是曾讓他驕傲的大兒子與他兵戎相向,隻為那個叫做“國主”的王位。

片刻無言後,呂逸靜靜地吩咐道:“再給你父親發一封密信,就說青原趕不及,換做程語做督軍,已出發去了圵州調兵,有個八九日就能到望烽和葦城,以後望烽和葦城的軍報直接走新的密信通道給你,另外再寫一封假軍報,照例傳給吉第。”

沈非鑒似乎看懂了呂逸眼中的失望是為何,隻覺得他片刻間便蒼老了一些,也不免有些悲戚,小聲問道:“不再給世子發一封麽?”

呂逸搖搖頭,沉聲說道:“密信比大軍到的速度快,青野如果接到兩封信,發現督軍換人,隻怕會擔心都城有事,反而讓他分心。”

所以讓世子以為仍是二王子做督軍,等程語將軍到了,有他輔佐世子禦敵,也就不怕世子分心了——沈非鑒在心中將呂逸省略的話補全。

即便他與二王子隱瞞了長山之事,大王子與世子、國主……仍舊隻能選一個……事情怎麽又走到這絕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