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彀中謀(下)

“正月裏你請假探望沈馳,實則去了長山?”沉默了半晌後,呂逸突然問道。

若不是沈非鑒甫一見梅兮顏就有些著慌,完全沉不住氣地自露馬腳,說出梅兮顏的身份,呂逸確實不會想到他們曾見過麵。聯想到呂青野在信中所說被連續追殺,自然而然便猜出個大概。

沈非鑒身子一僵,略帶愧疚地應了一聲“是”。

呂逸眼中的光芒一閃而逝,溫聲問道:“你怎麽知道青野有事?”

沈非鑒猶豫地低下頭,沉默片刻才說道:“是二王子無意中聽到了大王子的話,他臨時找不到幫手,便讓屬下和他一起去了長山。”

呂逸盯著沈非鑒的臉,問道:“這事為何不向我奏報?”

沈非鑒頭垂得更低,訥訥地說道:“二王子說大王子可能一時糊塗,隻要保護好世子,大王子就會知難而退,他不想看到您傷心,更不想看到呂國的王子們因為王位而鬩牆。”

呂逸不再做聲,這就是他沒有將自己的計劃告訴沈非鑒的原因。這孩子太過善良,對自己的親人或者信得過的人十分心慈手軟,大事上可能做不到殺伐果斷。

沈非鑒見呂逸閉著眼睛不知是累了閉目養神,還是正在思考問題,還是對自己的表現失望,知道瞞著呂逸去長山是自己失職,很是愧疚,站在床邊靜靜地等著呂逸說話。

良久,呂逸才問道:“現在青莽身邊帶著誰?”

“副將成戍昨晚跟著大王子一起回來的,今早沒有出現,魏兕隊長已經著人暗中去查成戍的動向。”

呂逸扭頭望一眼窗外,雨幕如銀簾,遮蔽了視野。

“對了,大王子留下了丞相樂斯道和大將軍武烈,可能是要把您失蹤的事告知他們……”

呂逸疲憊的雙眼中突然爆出一縷精光——如果武烈被呂青莽扣押住,極有可能影響他的計劃。

捂著心口便要坐起,沈非鑒眼疾手快,立即一步湊到呂逸身邊,托住他後背,將他扶起。

呂逸輕哼了一聲,說道:“快去找到豹衛千夫長,讓他即刻集結所有豹衛守住王宮四門,務必堅持到魏兕回來。若有任何人阻攔,傳我口諭,殺無赦。之後你不必回來,直接去尋武烈,若是他被軟禁,一定要救他出來。”

沈非鑒看呂逸麵色微變,已知事態嚴重,領命之後本該離去,但卻單膝跪到床邊,柔聲地征求道:“這裏實在不適合養傷,連口熱水熱飯都沒有,先和屬下去別的住處好麽?”

相比於呂青野,沈非鑒倒是呂逸看著長大的,幾乎從小便生活在呂逸身邊,所以除了主臣之外,還有另一層親情。說完了公事,自然便是關心他的傷勢,畢竟已是快六十歲的老人,即便沒有傷到要害,床榻旁那觸目驚心的一灘血跡也不是小事。

“傻小子,這裏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呂逸伸手摸了摸沈非鑒的頭,憐愛地說道。

“這裏沒吃沒喝,那人又是樞國的鬼騎……”沈非鑒蹙眉說著,轉頭看向門外,顯然仍不太相信梅兮顏。

呂逸打斷他的話,說道:“她不會傷害我,放心,快去傳令,晚了可能來不及了。”

沈非鑒隻得帶著對呂逸的擔心無奈地離開。

沈非鑒出來的時候,梅兮顏剛巧在正熙宮裏轉了一圈回來。

留守在這宮裏的兩個婢女和兩個男仆,此時都待在自己的房間裏躲清閑,渾不知他們“受傷”的國主就藏在呂青野的寢室裏,更不知梅兮顏正優哉遊哉地站在走廊上看“風景”。

這四人倒也老實,除了每日清晨打掃呂青野的寢室,倒也聽不到多少聲音,不知道是否就如此在這裏耗費了十二年的光景。呂逸這樣安排,大概也是在向所有人暗示,不論呂青野在與不在,他仍舊是世子身份。

除他們之外,再沒有外人進來的痕跡,沈非鑒在她麵前雖然沉不住氣,但到是還細心。

轉頭看院中一株合歡樹,正是開花時節,不幸的是已經被滂沱大雨打落下大部分花朵。原本毛茸茸的粉色花朵被雨水浸濕,黏成幾綹,濕噠噠、瑟縮地躺在樹下,又被落下的雨滴碾進泥淖中,一片殘色,早已不複鮮活。

越是看著雨下個不停,越是擔心孜州的水患。呂逸已經找到了沈非鑒,至少有兩人知道呂國內亂與鬼騎無關,她得馬上離開,趕去孜州查看災情,想辦法應對才是。

直到沈非鑒匆忙離開的背影已經消失不見許久,梅兮顏才重新返回呂青野的寢室。

呂逸躺在床榻上,看似睡著了,灰白的眉毛胡須襯著蒼白的臉色,更顯得頹萎。

聽著他紊亂的呼吸,梅兮顏輕笑一下,說道:“原本有很多事想要問你,現下你也無心回答,我出來得太久,也該回去了,等日後我們都閑了再來問詢你吧,那十萬石糧食我會派人來接收的。”

“這就要走?”假寐的呂逸見瞞不過梅兮顏的觀察,開口問道。

“嗯,食水都在小書房,你需要的話可以自取。你的侍衛已知你在這裏,會妥善保護的。”

“雨這麽大,你怎麽走?你也有傷在身……”

“你不是也硬撐著身體在處理國事麽,彼此彼此。”

呂逸歉然一笑,道:“雖然知道你的身份,但是一看到你總是不自禁想到你是她的孩子,便總當你是個孩子。”

梅兮顏臉色一變,有些茫然。

她其實有些奇怪,國主受傷,怎麽也該通知王後才是。但呂逸寢殿沒有王後,似乎宮中也沒有人提及王後,讓人感覺兩人像是合離了似的。

雖然好奇,到底還是按捺住深究的心,淡淡地說道:“你是有妻子的人,不要總肖想我……”

“娘”字還沒有出口,梅兮顏的聲音已戛然而止,雙手同時按到腰間的長短劍柄上。

雨勢過大,湮沒了外麵的異響,直到近前,梅兮顏才聽出靴子踩在雨中的聲音。

聲音首先停在了小書房開著的窗戶附近,想來那裏已經布了人手,現在帶呂逸去密道已經來不及了。

“到床底下去!這次人太多!”她壓低聲音快速說道。

危急時刻,呂逸一翻身便輕輕落到地上,再一翻滾便進了床底。他現在連自保的能力都有限,唯一能做的就是讓梅兮顏沒有後顧之憂。

**的帷幔還在輕微晃動,隻聽“喀嚓”一聲,一道黑影已經撞破窗扇衝進房內,緊接著又有幾人從破碎的窗框中陸續跳了進來,同時房門也被踹開,風一樣衝進來幾個握著腰刀的人。

頭上戴著盔甲、身上裹著一層軟甲,來的人都是統一裝束的士兵,頃刻間已經有十人圍住梅兮顏,外門口、小書房門口和窗外還站著不少。

門外有人厲聲喊道:“刺殺國主的刺客就藏在這裏,死活不拘,連射!”

梅兮顏雙劍在手,忽然圍在身邊的人同時蹲了下去,腰刀齊輝,竟全部攻她的下盤。而站在門口和窗外的那些人手裏已亮出了三連弩機,隨著“射”字出口,幾十支弩箭衝著她的上身便齊射過來,配合得毫厘不差。

梅兮顏旋身而起,避過下盤一片明晃晃的刀刃,雙手翻舞,將所有弩箭全部打落。有些箭頭被彈落到士兵的軟甲上,又被再次彈開落地,完全沒有傷到他們分毫。

兔起鶻落,梅兮顏瞬間落到兩個兵卒背後,第二批弩手的箭矢也到了近前。

劍光如匹練,不等眾人反應,梅兮顏已再次撥開箭矢,並斜劈而下,霎時兩個兵卒的身體已分成四段,血花四濺,殘軀跌倒在地時才發出驚恐的哀嚎聲。

門裏門外的兵卒都是久經沙場的老手,然而在這窗明幾亮的世子寢室之中,血腥與哀嚎卻顯得如此刺目又格格不入。尤其是發出哀嚎的殘**體就在眼前,肚腸混著血水流了一地,無遮無攔,任誰都禁不住有些發怵。

“攻擊!”門外發號施令的人再次發出指令,聲音有一絲緊張。

室內的八個人突然大聲嘶吼,將恐懼都化作憤怒,齊齊起身,亂刀砍向梅兮顏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