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蕭牆之亂(下)

除了說出消息的沈非鑒,呂逸和梅兮顏均沒有任何意外之色。

進了小書房,梅兮顏的身體仍舊處於痛楚之中,冷汗浸透了層層衣服,卻咬牙忍住,問向呂逸,“你是想衝出去,還是……”

衝出去,和叛軍對峙,穩定人心;躲起來,任叛軍屠殺,再尋機會出來翻身。但她沒有明確說出來,他們的暴露,和沈非鑒必然有直接關係,此人到底是忠是奸,要呂逸來判斷。

呂逸卻已打定主意,沉聲說道:“就在這裏!非鑒,去外麵用屍體把門窗堵住。”

沈非鑒立即出去,一手一個拉著屍體甩到門邊,將寢室的門暫時堵住。剛甩了幾具屍體,廝殺聲已經到了門前,有幾十人迅速堵在門外,將另一群人逼到院中和對麵的廊下。

沈非鑒顧不得太多,立刻又去堵窗戶。

門外傳來對話聲:

“呂青莽不顧父子君臣之情,起兵造反,便已有了死的覺悟,你們個個都是有家有室之人,也想讓自己的老父老母妻子兒女變得無依無靠麽?”是呂逸親侍衛隊的人。

“已查得刺殺國主的鬼騎就藏在其中,沈非鑒為其內應,你們擋在門前,莫非也是沈非鑒和樞國鬼騎的同夥麽?”這些卻不知道是呂青莽的人還是被他蒙蔽的侍衛。

“胡說八道!事到如今,呂青莽已在宮中大開殺戒,你們還要編造如此荒謬的謊言,簡直畫蛇添足!”

“不要多和他們廢話,成王敗寇在此一舉,弟兄們,殺掉這些叛逆!”

小小的院中,兩隊人又打成一片。

沈非鑒倒是慶幸呂逸決定留在這裏,外麵大雨滂沱,弓弩手難以發揮效力,院中再一混戰,距離近,分不清敵我,弓弩手徹底沒了用武之地,隻能靠武力廝殺。

小書房內,呂逸和梅兮顏席地而坐,正在抓緊時間恢複體力。好在先前那些兵士一門心思想以命換命殺掉梅兮顏,所以守在小書房窗口處的人都也擠進人堆裏去了,小書房的窗扇反倒完整保留下來。

沈非鑒堵完了寢室的門窗,聽著外麵的打鬥呼喝聲,進了小書房。

“怎麽回事?”呂逸順了順氣,終於找到機會問道。

沈非鑒愧疚得雙膝跪地,低頭答道:“屬下失察,出了正熙宮便被一群兵士圍住,聲稱屬下勾結樞國鬼騎,是叛徒。正當我和他們交手之時,侍衛隊的弟兄趕過來,說大王子已經起兵造反,正在屠殺宮中的侍衛。屬下見他們已知我從正熙宮出來,怕他們一路摸過來傷害您,就又殺了回來。”

雖然呂逸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但仍舊抱著一絲僥幸問道:“確定是青莽麽?”

沈非鑒黯然搖頭,道:“目前屬下沒有看到熟悉的將領,所以也難下定論。但能調動這麽多兵力,除了大王子……”

沒有說下去的話,大家都心知肚明。

駐守愽城內城王宮的是呂逸直屬的禁衛軍——六千人的豹衛,呂青莽有一支近萬人的軍隊駐紮在距愽城八十裏地的粟城,能誆騙豹衛,將自己的軍隊放進城來的,除了呂青莽,別無他人。

呂青莽此時正站在內城王宮的城門樓上,指揮軍隊進行守城戰和清繳,城樓下是田鯀率領的金吾衛隔著護城河與他對峙。

愽城分為內城和外城。外城是普通百姓所居之地,而內城則是王宮所在。兩城都有城牆,同樣的堅固。

田鯀因為帶著金吾衛在外城,結果現在進不去內城,隻能冒著大雨在護城河外罵戰:

“呂青莽,你個大逆不道的畜生,開門,跟老子單挑!”

“弑父奪位,你敢坐到國主的王座上麽?不怕天打雷劈!”

“給我滾下城來!”

敢這麽罵呂青莽的,除了這位天不怕地不怕又脾氣暴躁的金吾衛將軍田鯀,隻怕也沒其他人了。

昨日半夜便被呂青莽派出去密查都城所有住戶及建築,隻為擒住刺殺國主的刺客。

由於呂青莽處置得當,這些事本就是田鯀職責所在,便不疑有他,果斷調了金吾衛秘密搜人。然而搜了一夜,什麽可疑的人都沒有搜到。

早上廷議之後,城門令來報,城外有大隊軍馬朝著東西城門奔來,沒有打旗號,不知道是誰領軍。

等田鯀吩咐去死守城門的時候,呂青野的另一個副將——成戍的弟弟——成巡已將他帶來八千莽軍分成兩隊,憑著呂青莽的令牌,硬生生闖進城中,其中一隊三千人占領了東南西北四個主城門,剩餘六千人的軍隊直奔內城王宮而去。

田鯀想起和魏兕的商議,沒想到呂青莽會這麽明目張膽地造反,立即調集金吾衛,分兵去奪取愽城四個大城門,並去通知丞相樂斯道和大將軍武烈,自己帶人趕緊奔向內城王宮。

等他趕到時,呂青莽已經占據了內城王宮。

因沒有合適的攻城器具,田鯀看著寬闊的護城河和朱紅的內城大門一籌莫展,隻得在城下叫罵,並吩咐兵士分頭去找可以當簡易跳板的材料。

呂青莽對田鯀的罵聲充耳不聞,站在城頭卻後背朝外,完全不把田鯀當一回事。

他現在急於清理王宮內的禁衛軍和侍衛,更重要的是抓住父親,隻要父親在自己手裏或被殺死,就能掌握整個局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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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早晨,呂國廷臣在明啟殿廷議。

“拖著重病身體”出現的呂逸說接到最新戰報,世子呂青野破壞了越國偷襲洛津的計劃,並擒住了屠一骨的兒子屠寂,隨後又兵不血刃奪回望烽城和葦城。

隻聽到這些,呂青莽便已手心冒汗。呂青野和沈馳送回的戰報已被他攔截下來,各處驛站都有他安排的眼線,不知道這封戰報是由何處遞送到父親手中的。

但看父親的神色,似乎以為這是第一封戰報,並未生疑。而所有廷臣都對呂青野這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連續動作震驚不已,對於他的世子身份似乎越加認可,各抒己見地提出增援、抗擊越國、接回世子等相關問題。

明明呂青野和樞國國主之間的流言甚囂塵上,若是呂青野被樞國國主利用而繼承國主之位,這呂國最後到底是呂家的還是她羅家的?然而,沒有一個廷臣深入想過,更沒有人提出異議。

呂青莽在緊張之中更加憤懣不滿,對於自己的累累戰功,廷臣們隻是稱讚和恭維,卻很少流露出對呂青野那樣的打心底裏的認可。

他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明明他比呂青野更有功績、更能保衛呂國,為什麽大部分廷臣卻總附和著父親的決定,對已經離開呂國十二年、完全不了解呂國目前國力與狀況的呂青野青睞有加。

難道是因為呂青野小時候性子溫和討人喜歡,而他卻太過剛毅、不會逢迎,不懂如何討好這些廷臣麽?還是因為呂青野代他去了越國,這些廷臣覺得不公?

但他頑強抵抗了越國的進攻,他本就是功臣,讓毫無建樹的呂青野質押去越國,對呂國來說沒有損失,這不是皆大歡喜麽?

而且呂青野因此還得到了世子的身份!誠然,如果沒有這個身份,也沒有成為質子的分量。但世子——那是一國的儲君,何等重要的身份,他舍生忘死血戰沙場都得不到的身份,呂青野輕易便得到了!

開始,呂青莽以為呂青野的世子身份不過是為了穩住呂越兩國的和平,給了三弟便給了。過了幾年,父親找個由頭暗示群臣,他才是真正的“世子”即可。

但這半年父親重病纏身,卻始終忌憚越國似的,不肯重新立他為世子,這結果就很明顯了,父親仍屬意呂青野,從沒想過將王位傳給自己。

可恨他派了自己的心腹梁姬配合屠一骨,又輾轉進入鐵壁城,卻始終不能成功殺掉呂青野,這小子的命當真硬得出奇。

為了阻止呂青野得到勝利,呂青莽建議由自己的副將喬鬆帶兵去增援,而且呂青野也認識喬鬆,至少比全然陌生之人更容易磨合。

但站在呂青莽前麵的大將軍武烈,卻推薦呂青原做督軍,讓呂青原直接快馬趕去壋州調兵。

這個二弟,能文能武,卻熱衷於農事、釀酒,掛著個十二年前得到的副將的頭銜,始終不來參加廷議。

說來也是巧,這幾日呂青原正好來愽城送他自己釀的酒,若不是廷臣們覺得酒好喝,討論兩句,可能武烈也不會想到呂青原。

最終,呂逸還是決定派呂青原去增援。

呂青莽忿忿難平,卻無可奈何。

結果,傍晚收到消息,呂青原被刺殺成重傷。

到底發生何事來不及細究,呂青莽連夜進宮告知呂逸。呂逸也沒多說什麽,派將軍程語接替呂青原去壋州。

呂青莽滿心猜測著的刺客出於什麽目的去刺殺呂青原,剛出王宮不久,就被魏兕找回。

當魏兕悄聲說呂逸被刺殺並不見影蹤時,呂青莽心裏忽地打了一個突。

即便再遲鈍,他也警醒起來——國主被刺殺失蹤、國主次子被刺殺重傷、國主三子被困在葦城,隻剩下一個完好無損的長子,任誰都會懷疑是呂青莽做的手腳——這明顯是針對自己的一個彀。

想起前麵進入父親寢殿後隨口問了一句“父親今晚的飲食可好”,執事太監回了一句“大好,剛才還吩咐再準備一份膳食。”

父親生病已半年,日漸沉重,很少在晚間進食,昨晚卻吩咐下人準備了額外的膳食,這實在太過異常。隻是當時記掛著呂青原的傷勢,便忽略了這些。

細細想來,也許父親根本就是裝病,然後以病入膏肓為由將呂青野接回來繼位。隻是沒想到呂青野因洛津之事提前回來,而自己早上在廷議時推薦喬鬆,又暴露了自己的目的。

於是父親幹脆謀劃了這兩場連番刺殺呂國王族的大事,為的就是嫁禍他弑父謀反,給呂青野回來繼位清除障礙。

想到此處,呂青莽瞬間渾身一寒,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這半年父親一定早就針對自己的莽軍做好了準備。

既然父親對他已無父子之情,他又何必在乎這份血緣之親,早已準備就緒卻遲遲不能下定的決斷就此下定了決心,他不會束手待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