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主心骨

呂青莽站在城頭看著狼衛越來越近,鼓聲越來越響,隻輕聲命令道:“弩車。”

距離尚有三百尺,正好是弩車最有利的攻擊範圍,已經裝好了九支弩箭的弩車被調轉方向,對準了城內的狼衛,疾速射出。

沉重的破風滾雷之聲刺穿了渾厚的鼓音,以萬夫難當之勁力射到了狼衛陣前,武烈首當其衝。

正在行進中的狼衛遠遠看到城頭的弩車,武烈說了什麽,他身旁的旗號兵立時將手中的令旗擺了幾擺,隊列突然每三列並成一列,包括武烈,也配合地並到自己最近的隊列之中。

弩箭深深射進泥土中的轟然之聲連續作響,狼衛巧妙地避過了八支弩箭。隻有一支洞穿了三個兵士的右臂,第一個被射中的兵士傷勢最沉重,立即被後麵的兵士扶下去救治。

其中一支弩箭掠過武烈左側,震得耳朵生疼。

狼衛並不畏懼弩車,依舊跟著武烈的步伐朝前行進,整齊規劃的萬千腳步聲和鼓聲相和,形成一個統一的節奏,如同重錘在夯實地麵一般,讓人覺得腳下的土地似乎都在顫動。

直到距離城頭有三十尺遠近才停下來,鼓聲也稍歇。前排兵士即刻解下背著的盾牌,組成防禦陣型,防止城頭上的莽軍發射遠距離的弓弩。

田鯀見呂青莽急於應對狼衛,馬上對金吾衛下達命令,退到狼衛處,空出城下一片空地——說是空地,實則已經遍地屍體——雙方就此展開對峙。

武烈提著長戟率先走出軍陣,身軀一如年輕時挺拔,對著呂青莽溫和地開口說道:“青莽,城外還有虎衛和鷹衛,你出不去了,就此繳械吧。”

呂青莽將視線投向一色駝色裝束的狼衛。年輕的士兵的臉上還帶著稚嫩,不少人的目光並沒有看向他或者他的莽軍,而是看著武烈的背影——這些人沒有上過戰場,徒有一腔興奮,卻仍是有些緊張——嗬!新兵崽子!

故意讓自己的舉止更加的從容,呂青莽站在城頭,眼神掃視下麵一地的屍體,蔑笑著回答:“你眼前的地上躺著的都是豹衛的屍體,區區沒有實戰經驗的狼衛,能奈我何。”

狼衛有單獨的將領,姓張名弓齊,正值而立之年,是呂國年輕一輩的將領。參加過六國大戰和呂越之戰,當時還是個小毛孩子,跟隨在武烈身邊,十分伶俐,曾在對陣時一人斬殺近二十個敵人,表現相當突出,之後便被呂逸選中擔任狼衛千夫長,最後升為狼衛統領將軍。

“弓齊,龍威大將軍瞧不上你的狼衛,看來也隻能由你們自己來證明狼衛的能力了。”武烈也不轉頭,卻輕輕笑道。

一個瘦高的男人自武烈身旁走出來,挑著一雙細長的丹鳳眼說道:“弓齊領命。”

言罷,一擺手臂,果斷對身後的旗號兵傳令道:“上盾牌,衝陣。”

隨著他一聲令下,號旗擺動,所有背負盾牌的兵士都高舉盾牌,拚成一大片盾牌陣掩護著身旁的步戰兵,齊刷刷地邁步朝著城門下走去。

城頭上強弓強弩如飛蝗一般射下來,均被盾牌兵雙手用力擎著盾牌擋住,幾乎沒有傷到這些隱藏在盾牌下的兵士。

距離城下莽軍軍陣還有十尺不到時,早已殺紅了眼的莽軍如嗜血的野獸,不想再等,首先發起了攻擊,衝向狼衛。

雙方攪在一起後,城頭上的弓弩手立即收手,卻箭在弦上引而不發,等待著後麵支援的狼衛衝上來便攻擊他們。

莽軍都是見慣了血腥殺戮的,今日之戰沒有退路,麵對突然出現且一直傳聞神秘的狼衛,更是想挫一挫他們的銳氣。殺意一旦上湧,更加無所畏懼!

莽軍,呂國所有軍隊中最勇猛彪悍的軍隊!

呂青莽,龍威大將軍。這頭銜不是因為他是大王子,而是他實實在在用軍功搏來的!

甫一交手,狼衛的一些年紀小的士兵,仍有些懼怕。

張弓齊也在觀察著狼衛士兵的動作,見新兵有些怯戰,肅然命令道:“繼續擂鼓!”

武烈轉身,穩步地行到隊列後的戰鼓旁。

“大將軍?!您在中軍就是我們的主心骨!”張弓齊立即追上去,想要阻止武烈。

武烈接過鼓槌,盯著鼓麵,溫和地說道:“回到你的中軍去,你和這鼓聲,才是狼衛的主心骨。”

說罷,武烈雙臂貫力,親自擂響了進攻的鼓聲。

這支狼衛的挑選與訓練者,正是武烈。

實戰與平素的練習是完全不同的,武烈深知初涉戰場的新兵,在砍倒第一個敵人之前的心情是既緊張又興奮的,這是狼衛的第一戰,也是絕對不能輸的一戰!

武烈需要穩住狼衛的情緒,讓他們保持激昂的鬥誌,義無反顧、一往無前地衝殺,決不能有怯意和猶豫。

所以他也要義無反顧、一往無前地站到狼衛之中,用他特有的鼓聲告訴所有狼衛——他的將士們、呂國的年輕將士們——磐石大將軍一如既往是他們的磐石,隻要像平時的搏殺訓練一樣去戰鬥,就能取得勝利。

狼衛們能清晰地分辨出來武烈擊出的鼓聲,雄渾、厚重的聲響,一如武烈一生行軍布陣的謹慎和穩妥,令得整個狼衛的心都踏實起來。

第二批狼衛舉著盾牌,掩護步戰兵衝進戰團,戰場迅速擴大,兩方都沒有後退的餘地。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一場慘烈廝殺,在隆隆鼓聲之中,踩著倒在泥濘中的無數屍體,愈發顯得悲壯。

已經力疲的金吾衛和親侍衛隊暫時沒有參戰,沈非鑒體貼地叫狼衛將田鯀扶到一邊去包紮傷口,自己卻搖晃著走到武烈身旁,在鼓聲的間隙中說道:“大將軍,有很多廷臣的家眷被當做人質關在箭樓中。”

沈非鑒當時雖然在城中作戰,卻也聽到了田鯀父親的聲音……

武烈仍舊敲著鼓,瞪著布滿血絲的眼睛盯著不停輕顫的鼓麵,耳中卻在凝神細聽廝殺的聲音。

隻有廝殺聲,才能穿透鼓音,傳到他的耳中。

良久,武烈才喃喃說道:“希望青莽能明白,那些人的性命是無法阻擋狼衛的進攻的。”

此時此刻,正在交戰的狼衛相當勇猛、狠辣,倒真與豺狼有些相像,狼衛還在源源不斷從宮中跑出來。

呂青莽心下一沉!

目測狼衛數量超過一個豹衛,自己的莽軍剛與金吾衛戰過一場,體力已經消耗不少,如果狼衛數量繼續增加,隻怕他們撐不到最後一隊莽軍到來。

正想著,外城西城門處竄起一縷黑色的濃煙,呂青莽右眼皮微微跳動。釋放黑色濃煙代表進城受阻,難道被攔在東城廣愽門外的虎衛竟跑到西城熙德門去阻截他的大軍了麽……

呂青莽猜想得不錯,他最後的兩萬莽軍正被阻截在西城門外,而阻截的不僅有虎衛,還有鷹衛。

虎衛突圍出來的三千多人快馬趕到愽城東城的廣愽門後,發現吊橋已經被拉上,他們被隔離在護城河之外,根本進不去。

朝著城頭喊得嗓子都啞了,也沒有人回應一個字,副統領連昌扼腕連連,他們來晚了。

隨即命令哨探前往其他三門打探情況,沒多久,去往南門的哨探快馬奔回,回報說一支約兩萬人的莽軍已進了南門。

連昌氣得跳腳,恨自己思慮不周,讓莽軍鑽了空子,如今城裏又添了兩萬莽軍,更不知局勢如何。

轉了兩圈後,連昌突然有了主意。

迅速將虎衛的三千七百人分成四隊,分守愽城的四座大門,不論後續的莽軍從哪個城門進城,都要先阻截住他們,並由哨探快馬傳遞消息。一旦接到消息,其他相鄰的兩門虎衛馬上去增援,因此,才在西城熙德門堵住了最後這支莽軍。

守在東城門的虎衛接到莽軍到了西城門的消息時,因準備攻城器械而遲來的鷹衛也已趕到。路上還碰到了與成戍正在拚命的魏兕等小隊虎衛,迅速殺掉成戍的隊伍,一起到了東城門。

魏兕當機立斷,留下一千鷹衛看守攻城器械,伺機攻城,牽製看守城門的莽軍,剩下的虎衛和五千鷹衛全部趕往熙德門,務必死守住西城門,不得再讓莽軍進城。

三處戰場,人喊馬嘶,城內的百姓嚇得都躲回家中不敢出門。有些清早就泡在茶館飯莊中的,來不及回家,直接與店裏掌櫃和小二等一起上了門板,躲在裏麵小聲討論今日出現的怪相,不少人已猜出是呂青莽造反。

不到九千人的鷹衛和豹衛,死死將趕來增援的最後兩萬莽軍攔在西城門外。

無法突破城門的莽軍無奈,隻得先點了黑煙示警。

就在雙方僵持之中,西城門內的莽軍與金吾衛的戰鬥終於告一段落。死死守著城門口不讓莽軍開啟熙德門的金吾衛拚盡最後一滴血,全軍覆沒。

城內的莽軍雖然所剩無幾,但卻打開了城門,鷹衛和豹衛到底沒有攔住趕來增援的最後兩萬莽軍。

雙方廝殺著湧進了城中,又朝著內城廝殺而來,一路熱血和屍體,從外城門鋪染到內城門。

原本還因黑煙而擔心援軍不到、想要再次拉出廷臣家眷拖延時間的呂青莽,在城頭上遠遠地便看到了廝殺過來的戰團,嘴角不由地向上挑了挑。

數量上有優勢,戰鬥經驗也十分豐富的莽軍,終於突破禁衛軍的阻擊到了內城門下,呂青莽頓覺勝算在握,命令大開城門,兩處並做一處再戰。

狼衛似乎還沒有全部到齊,而莽軍卻已有三萬之眾。

呂青莽在城頭看著城下混戰的莽軍、狼衛、鷹衛和虎衛,莽軍顯然占著優勢。

由於禁衛軍缺乏實戰經驗,剛一交手便被呂青莽抓住空隙,用旗號指揮莽軍迅速變換陣型,讓莽軍從被包圍的中心退到外圈,與西城門趕來的莽軍匯成一處。

狼衛統領張弓齊也馬上便意識到這個問題,卻晚了一步,到底被莽軍衝破了虎衛和鷹衛的包圍,形成了對壘之勢。

這樣一來,莽軍人數占優、又是一直征戰不斷的銳利軍隊,如蟒蛇張開血盆大口,開始慢慢吞噬禁衛軍。

鷹衛、虎衛已戰鬥過一陣,體力有消耗,張弓齊指揮狼衛衝上前去,鷹衛與虎衛做掩護,才勉強控製住己方的失利。

呂青莽看著莽軍占上風的戰局,隻覺得明啟殿上那張王座,離自己越來越近了。

就在呂青莽分神的刹那,突覺身後有異動,心頭一緊,不及回頭,已抽刀向後砍去。刀勢落空,一個黑影沿著刀背轉到他身側,隻覺咽喉處一涼,一柄長劍已貼在肌膚上,絲絲寒氣讓他的眼角不由得又是一跳。

不等他發聲詢問,隻聽身旁的人影已吐氣發聲,向城下喝道:“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