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爾虞我詐

尹扶思不會想到,她即將麵對的並不是兩難的矛盾,而是近在眼前的危機。

待兩個婢女打掃好房間,玉骨換了婢女的衣著,與尹扶思一起,裝作剛剛得知世子府起火的消息、急匆匆跑去了尹沐江的寢宮。

樊公公見到尹扶思時眼神一閃,沒有與她二人多說什麽便讓他們進去了,隻是臉色很是陰鬱。

“章丞相、屠大將軍,聽說我二哥府上……”尹扶思正壓低聲音又焦急地說著,話音卻戛然而止。

整個寢宮的氣氛仿如被冰凍了一般,陰冷、凝滯、難以喘息。

隰澤站在外間門口,麵無表情地看著尹扶思走進來。

在尹沐江的寢室內,葛藤跪倒在地上,低著頭,一動不動。屠一骨站在他麵前,似乎剛發過火,此時臉上的怒容還沒有收起。章靜言安靜地站在一旁看著,沒有說話。

尹扶思放緩了腳步,經過葛藤身邊,隻是漠然地掃一眼他狼狽的模樣,嘴角掛著血絲,他挨打了——不知道動手的是隰泧還是屠一骨。

隻是瞥了葛藤一眼便收回目光,尹扶思大致已猜出發生何事,卻仍裝作莫名其妙地問道 :“怎麽回事?”

“國主昏迷已近二十日,葛醫官束手無策,實是無能!”屠一骨寒著臉說道。

“臣無能。”葛藤匍匐在罽毯上,悶悶地請罪。

隻是這個簡單的原因?尹扶思半信半疑,卻換上一臉急切地說道:“那就換個醫官再診診。”緊接著又略帶氣憤地質問道:“宮裏都聽到動靜了,二哥府上起了火,你們不去看看麽?”

見章靜言和屠一骨沒有動,尹扶思恨恨地跺一跺腳,噙著眼淚說道:“你們不去算了,我去!”

說罷,轉身便朝外走。

章靜言在尹扶思身後叫道:“公主不能去!外間還不知道世子之事,更不知道國主與公主已回乾邑,還需再等幾日才可露麵。”

“那你們也總要派人去安慰一下我二嫂吧。”尹扶思停下腳步,委屈地哭道。

“已著人去了,公主放心,世子府火勢早已控製住了,隻燒了一間房,無大礙。”章靜言溫聲說道。

尹扶思心頭一跳——玉骨做事向來穩妥,她說已處理好了,便一定不會有差錯。章靜言此言何意?

隻是普普通通的安慰,怕她擔心胡來;還是掩飾尹明彰已夭折的消息,怕她更加傷心;還是……他們察覺出什麽,想要試探自己?

他們是不是想到了烈溪與自己的親密關係,懷疑是自己控製烈溪襲擊了二哥和父王?如果他們懷疑這一點,那繼續懷疑她放火燒掉世子府、斬草除根是順理成章的事。

隱瞞尹明彰的死訊,又一大早來寢殿責備葛藤,他們是想讓父王盡快醒來?!

昨天離開父王寢殿時還一切都如往常一樣,今早卻處處透著詭異,一定有什麽她不知道的事情發生了。

尹扶思用手抹了抹眼淚,順便遮擋住自己閃爍的目光。直接麵對越國最難纏的兩位重臣,讓她有些膽怯,生怕自己有一點點疏忽,讓他們抓住破綻。

但隨即她便撫著劇跳的心口,抑製住自己的緊張,表麵鬆了一口氣,說道:“沒事呀,那就好,嚇死我了!”

轉回身迎向章靜言和屠一骨,抽了一下鼻子,睫毛上還掛著沒有幹的淚水,認真地說道:“春蒐的隊伍什麽時候能回來,父王的身體不能這樣拖下去。若是葛醫官治不了,去城裏張榜尋找良醫吧。”

“是。老臣已經著人去秘密尋找民間良醫,今日便該到了。”章靜言平靜地說道,眼神冷冷地瞥了葛藤一眼,但對方仍低伏著,沒有任何動作。

“太好了!多找幾個來,快些讓父王醒過來!”尹扶思小臉上泛上喜色,說道。心跳得越來越快,身體有些僵硬,能露出這樣的笑容,已費盡了她所有的自製力。

“隰澤,請樊公公進來,暫時先將葛藤看押起來,免得他心中不忿,將國主和世子的事情泄露出去。”屠一骨目光在尹扶思臉上停了一停,便看向隰澤,說道。

很快,樊公公便進來,將被隰澤捆住了的葛藤悄悄帶了出去。

尹扶思皺眉看著他們與自己擦肩而過,小聲問道:“葛醫官不出現在醫藥房,豈不是令人生疑?”

“無妨,老臣自去安排。”章靜言仍是淡淡地說道。

尹扶思張開嘴做了一個“哦”的口型,簡單表現出一副了然的表情,說道:“隻要不露餡就好。”

渾身的冷汗讓她十分不舒服,心更是一直懸著,為了不讓自己露出破綻,更為了逼迫自己勇敢直麵眼前兩位越國王廷的重要人物,尹扶思體貼地補充道:“請章丞相多催催宮外的郎中,快些趕過來為父王診治,我留在這裏照顧父王。”

“不瞞公主,日前收到消息,南方出了一些問題,老臣與隰澤也不能在此多耽擱,倒是需要公主費心照顧國主。”屠一骨略顯憂慮地說道。

“無妨無妨,我本來也無事可做,照顧父王是我該做的,你們去忙你們的,這裏交給我。”尹扶思懂事般地應和道。

章靜言與屠一骨看似安心地對視一眼,施禮後便退出了寢宮,連日夜守護尹沐江的隰澤,也跟著他們走出去。

等三人的腳步聲消失後,尹扶思如釋重負,才發覺自己正僵立在原地,手心全是冷汗,雙腳已邁不開步——雖然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問題,但她確信,他們在試探自己。

他們一直將她視作小孩子,擔心她的身體,所以盡量不讓她過多透支體力來照顧尹沐江,更不會在她麵前提起國事。至於要她留下照顧尹沐江這種事,外麵還有樊公公,怎麽都輪不到她。

不論如何,今日這第一關,她算過關了,並沒有讓他們抓住任何把柄。正欲鬆口氣,玉骨卻突然拉住她的手,輕聲說道:“公主,我去膳房找些吃的給你。”

玉骨的手,正在用力捏著她的手,一點微弱的痛感讓尹扶思警覺起來。不消說,這房間內或者暗處一定藏了人,被玉骨察覺了,所以才馬上提醒她。

“嗯,你去吧,小心別讓認識的人發現,再取些熱水來,我給父王擦洗一下,刮一下胡須。”尹扶思再次打起了精神,也恢複了一貫的防備和偽裝,裝腔作勢地囑咐一番。

玉骨離開後,尹扶思慢慢走到尹沐江的大炕邊,盯著父王嘴唇上和下頜新長出來的胡茬,伸手摸了摸尹沐江瘦得皮包骨的臉頰,小聲地喃喃自語:“父王,剛才章丞相說今日就有新郎中來為您看病,思兒知道您不喜歡留胡須,思兒幫您刮掉。”

轉身去拿了刮胡刀,狀似輕鬆,實則已集中了全部的精神在雙耳上,希望能聽到一些躲在暗處的聲響。

章靜言和屠一骨都是老狐狸,如果他們當真有真憑實據,絕不會放過葛藤,更不會放過自己。既然用外來的郎中來試探自己,怕是懷疑自己給父王下了毒,也有可能和葛藤串通一起下毒。

父王回來不過四日,這麽快就能找到比葛藤還厲害的醫者,尹扶思雖然不太相信,但仍止不住內心的忐忑。如果當真有人能解了葛藤配置的迷藥,父王醒來會怎樣處置自己?

不!他們隻是懷疑,所以才要單獨留下我來試探……

尹扶思暗自咬咬牙,既然是試探,她也可以做 !

右手的刀刃貼到了尹沐江的咽喉處,左手輕輕摸著父王下頜上的胡須,尹扶思微微笑著,慢慢地自言自語道:“父王,您還記得麽,思兒小時候極喜歡摸您下巴上的胡茬,您也喜歡拿胡茬紮思兒的臉……”

尹扶思眼前閃過兒時與父王玩耍的畫麵:她一手胡亂地摸著父王的胡茬,一手卻在抵住父王不停朝她的小臉貼過來的下巴,生怕自己被他的胡茬紮到,然後格格地笑個不停。

趁機還用摸胡茬的小手去撓父王脖子上的癢癢肉,看父王的脖子扭來扭去地閃躲她的小魔爪,竟不自禁地笑出了聲……

笑著笑著,一滴淚落在尹沐江的臉上——父王,如果我永遠是那個無憂無慮、不諳世事、不懂疾苦的孩子,該有多好……

“呀!”尹扶思驚叫一聲,看著自己左手食指上的血痕,又急忙低下頭去查看尹沐江的脖子,訥訥地小聲說道:“父王,對不起!”

“呼”的一聲,一條黑影從房頂的厚重帷幔中落下來,尹扶思還沒等反應過來,一隻如鐵鉗般的手已經攥緊了她握著刮胡刀的右腕,疼得她眼淚迅速便湧了上來,無法抑製。

“來人,有刺客!”

同一時刻,寢宮內的尹扶思和寢宮外的隰澤,竟異口同聲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