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陳年舊事

“沈叔叔,怎麽回事?”呂青野心頭一跳,沒來由地開始心慌,問道。

沈馳大踏步跨進小院,跟隨呂青野進了房間,從懷裏掏出一張字條,呂青野接過來展開一看,上麵隻有一行字:國喪。國主被鬼騎刺殺,速請世子回宮。

“不可能!”渾身顫抖的呂青野斷然說道,隨後又問道:“這字條是哪裏來的?”

“國主與我有一條秘密聯係的通信渠道,由親侍衛隊裏的一位叫吉第的侍衛專門負責傳遞。” 沈馳解釋道。

呂青野緊捏著字條,略帶猶疑地問道:“沈叔叔相信麽?”

沈馳沉默了,他確實半信半疑。自從呂青野奪回望烽和葦城後,他發給呂逸的密信所得到的回複便有些敷衍,他一度以為是呂青莽在掣肘,所以呂逸不得不這樣做以麻痹呂青莽。但聽呂青野說拜托梅兮顏去見呂逸直接搬救兵、卻又遲遲不見援軍後,他的不安一天大過一天。

片刻才沉著臉說道:“這種事即便不信也要相信,事關呂國國主、你父王的性命,你必須回去。退一萬步說,即便國主無恙,這是個陷阱,想引你入彀,你也必須回去。”

“這……”呂青野找不到其他的借口,突然哽住了。心越來越慌,不隻是擔心父王的生死,還擔心梅兮顏的遭遇。

但他知道,他必須冷靜。半晌,才又問道:“這個侍衛信得過麽?”

“親侍衛隊的侍衛!”沈馳強調了一句,語氣有些輕微的惱怒,因為呂青野的表現實是在百般尋找為梅兮顏開脫的借口。

“就這一句話,其餘皆不說明,難道是匆忙間發出來的?”這是呂青野覺得最不合常理的疑點。

“這本就是最重要的事!是不是一定要巨細靡遺地把過程寫出來你才相信是你那位梅姑娘害了你的父王?”沈馳幾乎忍不住斥責道。

不論呂青野提出什麽質疑,沈馳皆有其解釋,且合情合理,讓呂青野甚是頭疼。

但他不想刺激沈馳,也不想讓他懷疑梅兮顏,隻好耐著性子,溫聲問道:“沈叔叔,你是不是對梅兮顏有什麽偏見?”

說話時,呂青野一瞬不瞬地看著沈馳的眼睛,試圖從對方的眼神裏得到一些確定的答案。

“事到如今你還相信她?”沈馳濃眉幾乎倒豎,對呂青野的表現有些痛心疾首,踏前一步揮掌便擊向呂青野的左臉。

呂青野臉上閃過一絲歉然,將沈馳氣成這個樣子,讓他愧對沈馳對他的愛護。

但是……將字條揉成一團攥在手心裏,呂青野心亂如麻。

心心念念的父親的安危讓他略失方寸,宮內兩次傳來的消息都對梅兮顏不利,麵對沈馳的逼問,內心裏還是有一絲懷疑的。

然而想到與梅兮顏經曆過的種種,他仍決定要信任她,至少在徹底弄清事情原委之前,他會相信她。

沈馳眼看著呂青野閉上眼睛,甘願受他一巴掌,就在手掌即將貼到他麵頰的時候,硬生生地收了手,恨恨地歎了一聲,說道:“你不知道這丫頭的來曆……”

呂青野倏然睜開眼睛,急切地問道:“沈叔叔莫非知道什麽?”

沈馳頓了頓,看起來十分猶豫和糾結,半晌才說道:“你可知她母親是何人?”

“不知。”呂青野老實回答。

“她從未和你說過她的身世?”

“她為什麽要和我說她的身世?”

“你可曾在別處聽過關於她母親的一些傳言?”

呂青野一怔,略略回憶一下,緩緩答道:“隻知道樞國群臣似乎相當不喜歡他們的王後,聽說她是生梅兮顏的時候難產過世的。”

沈馳再次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悠悠說道:“她的母親名字叫梅盈袖,是上代鬼騎之首。二十七年前,在她還沒有嫁給羅讚時,不知什麽原因,住進了猿哀山的梅花坳裏。”

呂青野愕然。若說刺蝟嶺的歸屬,兩國倒是有些爭議,猿哀山卻實打實是在呂國境內,樞國的鬼騎,怎麽會住在猿哀山?

沈馳沒有理會呂青野的神情,自顧自說道:“那年冬狩時,國主與我誤入梅花坳中,與她打了一小架。梅盈袖性情聰慧果敢又高傲,長相比梅兮顏更勝幾分,當真算得上絕世美人。加之身手十分了得,我們二人聯手仍舊不是她的對手,國主對她相當心折,很想與她——”

說到此處尷尬地咳了一聲,轉而說道:“不知她怎麽看出了我們的身份,倒也沒有揭穿,隻是要求國主不要打擾她的清靜。國主也是玲瓏之人,聽出她的意思,命我回去安撫狩獵大軍,他卻留下與梅盈袖住了幾日。”

眼見呂青野瞪大眼睛,沈馳料到他心中所想,瞪了他一眼,說道:“要說那梅盈袖也當真算是個奇人,以妙齡女子的身份竟敢收留陌生男子住下,絲毫不把世俗眼光放在心上。”

隨即又特意解釋道:“國主知道自己的身份,雖然我當時不在他身邊,但他一定不會做出越矩之事。”

呂青野內心五味雜陳,說不上是什麽滋味。

父王與母親感情不好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母親是樸國公主,當時是兩國政治聯姻,不得不在一起。後來六國大戰,呂國和樸國雖然沒有打過大仗,但因顧忌自己的利益,也沒有互助過。

呂青野小時候不懂這些厲害關係,常常怨念父王與母親之間的冷淡,大了便也就懂了。

雖然覺得父王若真對一個女子動了心,實屬人之常情。但他乃是一國之主,又有王後在側,怎麽想都覺得父王還是有些對不起母親。

轉而想到自己,他和梅兮顏的身份也是無法走到一起的,還不是互相傾心。

無奈地對沈馳點點頭,表示他理解。

沈馳便繼續說道:“次年夏天的時候,國主又去了一次梅花坳,然而梅盈袖已不在了。過了半年多,才聽到樞國立了新王後,名字叫梅盈袖,乃是鬼騎之首,羅讚為了她與廷臣鬧得極其不愉快。”

回憶到此處,沈馳也有些唏噓,說道:“有一些風言風語傳出來說,因為梅盈袖進宮之時便已身懷有孕,廷臣懷疑她不忠於羅讚;還有傳言說你父王與她有過曖昧,她肚子裏的孩子有可能是你父王的。到了當年六月,梅兮顏便出生了,而梅盈袖卻難產而死。”

呂青野聽到梅盈袖有孕時,慌得渾身冒出一層冷汗……正在懷疑他和梅兮顏莫不是同父異母的兄妹,還好沈馳將梅兮顏的出生月份說了出來,這才放下心來。

虛驚一場!呂青野聽完這段陳年舊事,不禁蹙眉問道:“這能說明什麽,沈叔叔是懷疑梅兮顏因為她母親聲譽受損所以刺殺了我父王麽?”

沈馳理所當然地答道:“她現在是樞國國主,卻因身份問題被群臣質疑,她當然有足夠的動機去刺殺你父王。而且,這樣還能引起呂國內亂,樞國正好可以趁亂搶奪我們的土地,對她來說,這是一石二鳥的好事。”

“樞國早已不發動對外戰爭,她也和我說過很多次不會主動挑起戰爭,沈叔叔,您有些小人之心了。”

沈馳虎目一瞪,斥道:“這是國與國之間的利益糾葛,是政事,你不要總用小兒女的心思去判斷一個國主的處事手段。為了自己國家的利益,花言巧語、虛與委蛇、反複無常是慣常行為——除了利益,沒有什麽是永遠的堅持。”

呂青野被沈馳一番話駁斥得啞口無言,在越國待了十二年,這些國家生存的道理他並不是不知道。但和梅兮顏相處這四個月,讓他有足夠的理由相信她不是背信棄義的小人,否則,她大可不必告知他越國偷襲洛津的消息,等呂國和越國兩敗俱傷之時,她再從中取利豈不更好。

但他已不想再和沈馳辯論梅兮顏的為人處事之道,同時也擔心父王的安危,沉默片刻,說道:“我不相信父王會出事!不過彭堅已被捉住,孟複雖然生死不明,但越軍已然大敗,如今薑越戰事緊張,想來此處暫時安全,我先回愽城了解情況。”

沈馳知道呂青野不想與自己爭論梅兮顏,也不執拗,說道:“此處有我,你放心回去。”

說走便走,呂青野輕裝簡行,剛出房門,便看到院中站著呂澈和顧曉,想來是沈馳從洛津過來時,也通知了他二人。

兩人看到他並沒有說話,卻很有默契地跟著呂青野騎馬出了葦城。

馬換人不歇,疾行一夜一日,天黑時,遠遠地便看到了壋城城頭上的火把光亮。

呂青野狠狠抽了一馬鞭,正當坐騎奮力加速時,迎麵聽到一絲破風之聲,顧曉隻來得及說一個“小”字,“心”字尚未出口,一支極粗的箭矢已經射到呂青野胸前,釘進胸膛後硬生生地在他騎馬飛馳的當口將他射落馬下。

暮沉沉的夜色、空****的原野,隻聽到呂澈撕心裂肺的喊著:

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