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暗流(上)

李礫所說的孟鄭兩家的無恥勾當,她早已知悉部分,但從李礫口中說出,自是另一番意義。

而且,聽李礫的意思,顯然還沒有說到關鍵處。她雖然心中著急想知道內情,卻又不得不裝作不在意的樣子稍微打個岔。

煩心事雖然暫時無法解決,但聽到李礫對自己鐵壁城一戰的表現很推崇,倒是又對解決眼前麻煩增添了一份信心。

李礫見她似有不忿之態,繼續說道:“狂車大哥,你說你是從薑國過的刈水,可能不知道津口賦是什麽。原本津口賦是為定津口官方渡船的修繕維護所設,就是渡船錢。”

見梅兮顏神色似有詢問之意,李礫續道:“然而,隨著樞國對薑國的通商範圍加大,定津口出入的大商小販越來越多,津口賦就逐漸變成了一種重賦,除了普通渡船錢,還要按照運送的貨物種類另外收取錢財。即便不用官方的渡船,民間小船也要收取。表麵上這錢是官家收的,你可知道,這錢最後落進了誰的口袋?”

無需梅兮顏回答,李礫已經咬牙說道:“鄭統的!”

梅兮顏也有過此懷疑,聽到李礫這樣說,確認必有其事,問道:“你怎麽知道?”

“你忘啦,我爹是蕭城都尉呀。蕭城太守鄭玉名是鄭統的小兒子,雖然我爹和他不和,但鄭玉名有時做事說話不知收斂,也被我爹聽到過幾句。”李礫略有些沾沾自喜。

“這和你爹想讓我幫忙有什麽關係呢?”梅兮顏又將問題拉回來。

李礫再次低下頭,看著手裏的草杆,神色漸漸凝重起來,正色說道:“狂車大哥,雖然你脾氣古怪,但我知道你不是壞人。我要說的話都是我平日裏看我爹的言行所得的猜測,不一定作數,一直憋在心裏也難受,所以說給你聽,你要答應我,在事情沒有證實或者發生之前,絕不可再對第三人說起。”

梅兮顏也換上嚴肅的表情,說道:“我這人除了自己的弟兄就沒什麽朋友,現在弟兄們也都散了,又行蹤不定,上哪說給第三個人聽去。”

李礫知道這就是梅兮顏的保證,稍微頓了頓,似在整理思緒,片刻後,說道:“還得先從國主的鐵壁城一戰說起……”

“誰都知道咱們樞國向來是人人皆兵,上馬征伐打仗、下馬耕田經商,脾氣比較暴躁,經常會有械鬥或者跟鄰國發生一些小爭執的事情出現。前麵兩位老國主為了改變風氣開始推文抑武,這幾十年下來,與薑國大力推行互市、通商,人口一流動起來,各地的禮儀風俗也就重視起來。和氣生財嘛,武鬥之風確實少了不少,但鬥誌也隨之被磨滅了。”

梅兮顏的目光沒有看向李礫,但卻聽得用心。樞國重文抑武,在民間看來,似乎頗有怨言。不論是北方還是南方,百姓的反應大都如此。

李礫繼續道:“聽說鐵壁城被圍的時候,沒有一個武將願意主動出征援手,雖然有部分原因是針對新國主的身份問題,但另一部分原因也是武將們被文臣打壓得沒了銳氣,對手是屠一骨,萬一輸了,更抬不起頭,所以才出現了國主帶著鬼騎親自出征的悲壯場麵。”

梅兮顏在心中偷偷一笑,沒想到李礫是如此看待她出征的問題。雖說她和鬼騎一共才十三人,確實看起來太過零丁,但她本意就想憑自己的本事打個漂亮仗,震懾群臣,倒也算不得悲壯。至於武將不願出征的問題,李礫倒是說到了點子上。

隻聽李礫又道:“沒想到,國主憑著鐵壁城的一萬戍城軍和鬼騎,把屠一骨的十萬大軍打得稀裏嘩啦一敗塗地——當時消息傳到南麵來的時候,好多百姓都特別興奮,雖然這麽多年他們對國主的芥蒂已深,但仍為新國主的第一戰感到驕傲和自豪。”

李礫暗暗握拳,“由此事,有少部分百姓開始對新國主有了改觀,甚至對她寄托了希望,認為可以改善重賦之事。”隨即黯然惋歎道:“隻是他們並不知道,重賦收上去都給了孟、鄭兩家,北麵是得不到的,國主是否知悉此事,也是個問題。”

許是介懷自己明知內情卻無能為力,李礫停了片刻緩一緩情緒,才又說道:“百姓對國主的既定印象一有改善,孟鄭兩家便怕民心偏向國主一邊,於是偷偷散播國主的身份問題,企圖以國主來曆不正為由,引起那部分百姓對國主的質疑。但那部分百姓骨子裏都是血性極強的,倒是不太在意國主的身份來曆。”

李礫低頭看著仍被他撚轉的草杆,神色肅然道:“大概二月份開始,不知從哪裏傳出謠言,說國主與呂國世子曖昧不清,就從這個時候起,我發現我爹開始在意糧食和軍械問題,時不時就會從各種渠道打探相關的事情。雖然不清楚他的目的,但他這樣做一定有他的原因 。”

梅兮顏心中一懍,沒想到這謠言傳播的範圍竟如此之廣,看來五大國都已傳遍了。另外,李續宗作為一城都尉,私下打探糧草軍械,可是越權了。

李礫還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為了知道我爹的目的,我也開始慢慢地收集國主和孟鄭兩家的消息。”

梅兮顏暗忖:為什麽李礫暗查李續宗在意糧草的目的,卻要留心她和孟鄭兩家的消息?表麵上看是完全不相關的幾件事。除非李續宗自己有什麽小動作 ……

李礫自然不知道梅兮顏的心思早已轉了幾轉,仍自顧自地說道:“國主繼位後,呂國在醴州的邊城增兵,國主隨即也下令增兵,但我們這邊的兩位將軍——說了名字你也不知道,就不說了——沒有孟定衡和鄭統的命令,都不肯調兵,是我爹力勸兩位將軍後,才在小刺蝟山和瑤城增兵,保持了兩國微妙的平衡。”

梅兮顏看得出,李礫很為父親的斡旋自豪,但他卻不明白一個道理——一個城邑的都尉,為兩個將軍增兵之事斡旋,這事怎麽看都覺得很是蹊蹺。

“其實這也不算什麽,即便爹不說,最後孟定衡和鄭統肯定也會命令增兵的,畢竟一旦出事,搭上的是嵩州和孜州的地盤,他們肯定不想是如此結果。但兩位將軍不尊國主令,卻唯孟鄭兩人命是從,這就是大問題了。”

梅兮顏暗中點頭,這確實是問題,她便是為了徹底解決這些問題來的。李礫年紀雖小,看問題的態度卻很端正,隻是不知道在南方,有多少像李礫這樣的人。

“然而,鄭玉名因為我爹去勸了兩位將軍,對我爹十分不滿,覺得我爹不該越過他直接去找那兩位將軍,還懷疑我爹和孟定衡暗中有什麽往來。但他不敢傷害我爹,所以才要想方設法把我爹換下去。”

梅兮顏敏銳地找到李礫話中的關鍵點——鄭玉名與孟家關係不好。再想到李續宗自稱不熟悉樨城卻推薦自己去樨城賣糧,也許,李續宗與孟家暗中確有深層關係 。

感覺身上的刺痛減輕,梅兮顏動了動手,擼了一把草葉,一邊擦拭劍身上的血跡,一邊說道:“雖然老子……我在長山,卻也聽說過,平南侯孟定衡和靖安侯鄭統兩家好的跟一家人似的,而且世代聯姻,然而聽你這麽說,這兩家關係並不好呀。”

“這就是我要說的重點之一……”雖然此時這附近隻有他們兩人,但李礫還是神秘兮兮地說道。

“嵩州歸孟家,孜州歸鄭家,嵩州地盤比孜州大,兩家聯姻後為了平衡關係,互相在對家的城池裏委派自家親信做太守,表麵上看像和睦的親家一樣,實則也是在互相防範。蕭城太守鄭玉名和樨城太守孟徽的關係便不是很好,所以這次大水他寧可選擇去他哥哥坐鎮的津南,也不去近一些的樨城。”

最後,李礫終於回到了他的正題,謹慎又興奮地小聲說道:“聯想我爹堅持要把救出的百姓安頓在山上,又對你和你的糧食很感興趣,我覺得,我爹是想暗中組建一個類似你的狂車寨的隊伍,慢慢牽製住孟鄭兩家,最終揭開他們的偽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