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尾大不掉

梅兮顏原本還想去一趟永靖城,但這些災民剛剛和她熟悉起來,又很是依賴她,正是她與災民建立感情的關鍵時刻。她身子尚未恢複,去一趟永靖城怎麽也得一天一夜的時間,不僅讓這些災民生疑,更會破壞來之不易的融洽關係。

為此,梅兮顏便暫時擱置了去永靖之事,一邊等苗風的消息,一邊帶著這些災民到處設陷阱、打獵。雖然山坡不大,小動物不多,但也還可勉強度日。

林木匠自從與梅兮顏從破窩棚處回來後,對她的態度也漸漸熱絡起來。

梅兮顏身手好又相當照顧這些災民,林木匠更是遇事便與她相商,很快便贏得了他們的尊重,隱隱有為她馬首是瞻的勢頭。

她也從他們那裏了解了更多嵩州和孜州的情況,更令她擔憂的不是孟鄭兩家的勢力,而是災民的數量。

這次刈水決口的位置在孜州境內,嵩州雖有波及,災害比起孜州卻輕微太多。而孜州流離失所的百姓在這十餘日裏慢慢從各個受災地向東南麵的嵩州湧去,數量日漸龐大,病患也日益增多。

從這片香樟林經過的災民甚至與林木匠他們發生了幾次衝突,原因隻為搶摘幾根野菜。

梅兮顏當時正外出狩獵,不知情況,事後聽說經過,口中雖然大加稱讚“自己人”的勇猛,心中卻不免有些遺憾,若她當時在場,或者可以留下那些人,至少讓他們能少受些顛沛流離之苦。

之後,梅兮顏抽空去樨城外 轉了轉。

城東駐紮的兩千軍士仍沒有撤離,牢牢地監視著城外災民的一舉一動。

仍有不死心的災民在敲打西麵和北麵的城門,一波又一波地不間斷,城頭上一群士兵隻是出聲驅逐,堅稱城中糧食也已短缺,無法收容他處災民,卻再沒有居高臨下地攻擊 災民。

烈日當空,明明還不到最熱的時節,卻已讓人覺得焦躁難耐。熱辣辣的陽光烤灼著皮膚,五髒六腑卻更覺陰寒。

不少骨瘦如柴的老人就癱在城牆跟下,枯黃的臉上,幹癟的嘴巴半張著,如同瀕死的魚一般。又像是有無數的委屈要向誰傾訴,然而,卻沒有力氣再動一動嘴巴發出聲音。

路旁能吃的野菜已經消失無蹤,旁邊的水坑裏還有幾具屍體,已經開始腐爛,散發著惡臭,逐味而來的蠅蟲一團團地圍著腐肉亂飛,時而被路過的人驚飛,發出亂哄哄的聲響。

明知這樣的環境有傳染瘟病的危險,但為了爭取進入城內,存著那一絲絲有糧食吃的幻想,一群災民還是不肯離開。

事態正在變得嚴重,卻仍沒聽到任何關於賑濟的消息。

梅兮顏隻恨自己孤掌難鳴,手中握有權勢的重臣即便不和她作對,也很難在南樞的問題上做出多少助力,說到底,南樞問題是由來已久。

嵩州和孜州原本並不是樞國的領土,一百多年前由將軍孟兆熊和鄭勝兩人帶兵攻占,之後便由當時的國主封孟兆熊為平南侯、鄭勝為靖安侯,世襲罔替,鎮守兩州。

這兩位確實是忠心耿耿的武將,接管嵩州和孜州後更是兢兢業業,抵抗南倉騷擾、拓荒耕種、開渠引水,受到當地百姓的愛戴。

孟鄭兩家從第三代開始聯姻,兩大家族開始悄悄建立起自己的勢力,經過幾十年的經營,逐漸掌握了兩州的所有城池,即便是兩州州牧,都被他們網羅在麾下。

尤其兩家原本就是武將出身,刻意培養的武將都據守在兩州,到了這一步,嵩州與孜州實際已經完全在孟鄭兩大家族的統治之下。

而那個時期,又趕上樞國正在改變國風,為了弱化野蠻武鬥給百姓帶來的傷害,正在推行重文輕武的國策。

國中武將不僅不受重視,而且遭到一些文官的排擠,自然心生不滿,麵對日益坐大的孟鄭勢力,便也睜一眼閉一眼不聞不問,導致即便是樞國國主,也很難撼動這兩州的根基。

等到梅兮顏的爺爺羅繼弘和父親羅讚相繼繼位,這兩位國主性情都偏懦弱,更無法束縛住孟鄭家族。兩大家族在南方兩州欺上瞞下,最終導致了民間所謂的南樞北樞的劃分。

更為震驚的是,上一代的孟鄭兩家聯手,明裏暗裏將“北樞”插進“南樞”的文武官員等一並清除,除了對外仍舊以臣下的身份自稱之外,孜州和嵩州實際上已是自治的小王國了。

到了第五代的孟定衡和鄭統兩人,表麵上對老國主羅讚倒是相當尊重,但暗裏與他們兩家的先祖仍是一個模樣,真正是笑裏藏刀的角色。

羅讚雖然魄力不足,但人卻不昏庸。生怕孟鄭兩大家族趁他病危發難,在兩年前偷偷召回在莽林的梅兮顏和一半鬼騎,補充親侍衛隊之缺,目的便是讓梅兮顏隱在宮中,提前了解這些嚴峻的形勢,最後用誰人都無法反駁的強硬態度將身為鬼騎之首的梅兮顏立為國主。

鬼騎原本是國主的親侍衛隊,兼有暗殺的職責,是國主束縛群臣的秘密兵器。樞國建國以來,鬼騎更多的作用是在約束武將,不使他們生出反心。

然而近幾十年樞國武將越來越不成大器,文臣反倒得了勢。一代代訓練出來的鬼騎,反成了國主與廷臣之間的一道高高壁障,越來越被群臣忌憚、恐懼和厭惡。

羅讚早已看出群臣們對鬼騎的憎惡,鬼騎再隱於暗處將會成為樞國主臣離心離德的助力,於是趁著第一次鐵壁城大戰,將鬼騎的存在轉到王廷的明麵上。

鬼騎作為最最精銳的騎兵參與戰鬥,一方麵是為了保護樞國對外的強硬、不可侵犯的形象,另一方麵是為了讓群臣寬心,不用再每日提心吊膽防備鬼騎是否在哪個不起眼的角落裏盯著自己。

戰後,鬼騎也和其他王宮侍衛一樣,每日護衛在國主周圍。但羅讚仍藏著小心思,露麵的鬼騎並不是鬼騎的全部,剩餘的仍舊潛伏在暗處,等待國主的秘密任務。

另外還有一點,羅讚是要讓所有人知道鬼騎的厲害和不可戰勝,再借重梅兮顏的鬼騎身份來震懾孟定衡和鄭統。卻沒有想到他死之後,左右丞相泰嶽和舒裏安為了自己的利益,竟會刁難梅兮顏,使得可破千軍的堂堂鬼首無兵可用,對南樞束手無策。

梅兮顏到底不是羅讚,莽林裏幾度生死輾轉的磨練,使得她如野獸一般,隱忍又果斷,大膽更謹慎,努力尋找一線可以發起攻擊的機會。

從這大半個月的了解來看,南方大部分百姓還被孟鄭家族蒙在鼓裏,把兩州的苛政統治的罪因都怪罪在身為國主的她身上。

蝗災、水災的連續肆虐、民眾的積怨、重臣對她的掣肘,梅兮顏知道,孟定衡和鄭統不會錯過這個機會,而她,也必然要麵對這巨大到足以吞噬她的漩渦。

此時,這個漩渦正逐漸成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