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戰後

“北定城糧草已燒,短時間內,屠一骨應該不會再來。這場大雪實在是一場雪災,各處路口都被封了路,路上積雪最深處足有四尺,人馬難行,糧草輜重更加難行。”康棣首先說道。

梅兮顏知道康棣說的是實情,她從朔州趕過來時,道路狀況確實不好。隻是她從朔州南部趕來,和康棣的路並不是完全重複,所以避開了一些難行的道路。

“越國雖然一直沒有停止過征戰,但在越呂之戰後,倒是沒有和幾大國起過幹戈,總覺得這次屠一骨的進攻也略微保守些。”申雲沉吟道,轉頭看向康棣,問道:“康大將軍,當年屠一骨前後也帶了五萬大軍吧?”

康棣點了點頭。作為申嶽亭的兒子,雖然當時申雲還小,但不可能不知道越軍的人數,這明知故問的話是想多了拉近一下兩人的疏遠感。

他活了半輩子,年輕時可能還懵然不解他人的言語,此時卻是再清楚不過,於是答道:“不錯,前前後後大概五萬三千人,我們這方開始隻有申將軍的五千人,我帶的兩萬人,後又有前代鬼騎帶領的五千人。”

“屠一骨這次前後帶了七萬人,是有充足準備的。隻是鐵壁城戍城兵死守在前,又有朔州軍在外圍守候,他也知道無法再討便宜。”梅兮顏與程鐵鞍通過氣後,又知會了申雲,於是實際上隻有六萬人數的越軍,被他們一致改成了七萬,統一口徑以求震懾內廷外國。

“前次五萬,今次七萬,若有下次興兵再來,數量定然還要增加。越國地貧,糧食食鹽算不得富裕,我推測這一次屠一骨來勢洶洶不過是試探我們的實力……”梅兮顏說到此處,臉上現出落寞之色,樞國實力如何,在場三人心知肚明。

若不是這一次直接出了十三個鬼騎,康棣的朔州軍又歪打正著地候在雙壁穀,屠一骨可能也不會這麽快退兵。倘若沒有鬼騎出戰,這一仗到底會是什麽結果,梅兮顏目光掃過康、申兩人,有些黯淡。

“越國這些年越發狂妄,對於另外四國的覬覦之心從未停止過。不過越國目前還在征討西貘,兩下軍需供應更為緊迫,屠一骨不可能和我們做長久的消耗戰。”康棣說道。這些年他也不是白做這大將軍,對於敵國的軍事動向也有一定掌握。

“冬天對於越國來說算得上是出兵攻打鐵壁城最好的季節,一線河上凍之後和平地沒什麽差別。一旦到了春天開化,越軍再想強渡一線河,我鐵壁城戍軍一定要他們都葬身河底喂大魚。”申雲幾乎是立誓般說道。這一戰對士兵和百姓的激勵、影響確實相當深遠,也讓所有人更加有信心去防衛一線河西的越人。

“不錯!還有我們朔州軍,開化之後行軍也容易,隻要小申將軍知會一聲,我便即刻派人來援。”康棣此時也有了投桃報李之意,申雲既然尊重他,他也自當做出合乎他大將軍身份的姿態來。

而且他對梅兮顏已心悅誠服,這該是武將出頭的事兒,自然就踴躍出頭,也讓梅兮顏能有功夫去對付那些耍筆杆子的老家夥。

至於小申將軍的稱呼,當然是和申嶽亭進行區分,申雲倒是不介意這樣的稱呼。

梅兮顏見兩人各自表態,鐵壁城之事算得上圓滿解決,三人間所有前嫌盡釋,微微一笑,頷首道:“我幾天後就要返回樞鑰,還要把那個倒黴累贅的呂國世子安全送出樞國,鐵壁關這麵交給兩位將軍,我也就放心了。”

“國主,那個呂世子到底怎麽會出現在樞國?”康棣終是忍不住好奇,問道。

梅兮顏冷笑道:“越國想把這個世子弄死在我們樞國境內,然後和呂國一起興兵,南北夾擊樞國。”

昨夜呂青野遇襲一事隻有申雲清楚內裏,康棣還不知道。呂青野在樞國被追殺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梅兮顏便也不再和康棣多說。

康棣一拍大腿,恨恨道:“果然!”他自然明白這其中的門道,隨後又憂心忡忡地說道:“國主,南方那兩位侯爺……”

梅兮顏打斷了他的話,說道:“那兩位可也從沒懈怠過弓馬,私下裏蠢蠢欲動的心思隻怕比越國更為強烈呢。”

申雲雖然一直守在最北的鐵壁城,倒是對南方那兩位侯爺也有所耳聞。

嵩州的平南侯孟定衡、孜州的靖安侯鄭統,儼然已是南方兩州的實際主人,管轄之地被百姓私下稱為“南樞”,而堂堂國主所居的北方之地則被稱為北樞。

隻是具體如何到底不夠熟悉,申雲也就不插話,隻聽梅兮顏和康棣兩人說。

“國主打算如何應對?”康棣問道。

“無需隱瞞兩位將軍,見著九月繼位大典後的大廷議上各個廷臣的表現,兩位便知我現在的境遇。南方是樞國一塊幾十年的毒瘡,想要清除也不是一朝一夕就可完成。我隻盼廷臣能知我對樞國的赤誠心意,與我勠力同心,治愈這頑疾。”梅兮顏適當地示弱一下,拉攏兩人以示貼心,並表明自己的拳拳之心。

“小申將軍駐守鐵壁城,可能無法分身,但凡有用到臣下之處,國主盡管開口便是。”康棣轉頭看一眼申雲,目光又移到梅兮顏臉上,完全不回避梅兮顏熱烈期待的灼灼眼神,握緊了放在兩條大腿上的左右拳頭,獻出耿耿忠心道。

繼續在大帳內與康棣、申雲商議鐵壁城駐守士兵補充、城內修繕、百姓安頓之事後,時已過午。程鐵鞍已準備好了飯食,眾人匆匆吃過時候各自分頭行事。

下午,梅兮顏去看望呂國幾位,梁姬雖然沒有功夫,但一直被眾人保護,傷倒是不重,隻是嚇得不輕,昏昏沉沉地躺在炕上發著燒,哀哀叫著“饒了我吧”“不逃了”之類的囈語。

左寒山身手本就不及呂湛和呂澈,卻也盡了他的本分,直至重傷力竭為止。又在山中凍了良久,寒氣侵體,著實傷了身子根底,病情極重。

作為尹沐江安排在自己身邊的唯一眼線,呂青野擔心左寒山一死,自己的清白更無法說清,眉宇間也染上了沉鬱之色。

梅兮顏拉著他又去了西城門城樓之上,再次眺望一線河西的北定城。

烽煙已息,城外遍地兵戈,戰死者的屍首還沒有收拾完全,久違的冬日陽光雖不熾烈,卻也白花花地照著淒慘的雪地,紅紅白白的愈發刺眼。

呂青野看過城下的狼藉,遠眺一線河,心下悵然。經此一敗,屠一骨會撤軍麽,他該怎麽辦?不回越國是不行的,但回了越國,即將麵對的則是各種暗算。

他偷偷瞟了梅兮顏一眼,昨日劇烈的戰鬥令她臉色蒼白不少,但眼中卻有掩飾不住的雀躍欣喜。想起昨晚進城時民眾的歡呼,她現在博得了民心,又震懾了臣心,當然是意氣風發。

回想自己的處境,呂青野不打算再繼續隱忍,心下一橫——既然屠一骨要他死,不給他活路,他便主動去結交這位年輕又極有主見的樞國國主,請她送他回越國去。有左寒山作證,他“從沒”做過有損呂國世子和質子身份的事情,倒要看看屠一骨還能有什麽借口陷害他。

心中的主意還在盤桓,梅兮顏瞥了一眼呂青野的側臉,也望向一線河,說道:“多謝你的圖紙,解了我的圍。”

她說的是真心話。

按她原先的計劃,屠一骨雖然奪不走鐵壁城,但鐵壁城勢必將由康棣來收複。她作為一國之主,雖說親征,卻不帶大軍,原本就有一意孤行以小博大之嫌,若最後犧牲了全城的人卻無法保住鐵壁城,她將完全被樞國廷臣排斥在外,想要坐穩國主的王座將會難上加難。

偏巧呂青野在誘攻前夜,暗中把他們費盡心機才探查到的北定城內部分布圖送給梅兮顏,梅兮顏立刻吩咐曲家三兄弟曲仁、曲義、曲禮在白天雙方酣戰時,帶著一百士兵假冒越國士兵,把魏及魯等一百零一人的屍體送回北定城去,並趁機燒他糧草。

所以,她不僅憑一城之兵抵抗敵軍六萬之眾,逼迫屠一骨撤軍,還收服了鐵壁城和朔州軍統率,給自己的根基夯了結實的一樁子,也為鐵壁城今後的安全拉來一個強大的助力。

“以國主的本事,即便沒有圖紙,你的鬼騎也能混進北定城。”呂青野輕笑。他聽說過鬼騎的傳說,若說第一次見他們屠殺魏及魯那一百人隻是覺得他們都是身經百戰的高手的話,那昨夜在山中最後那一擊,當真不像人類。

對於魏及魯的屍首,他沒有再問。北定城的城門並非輕易能被詐開,但有魏及魯那一百零一人的屍骨,卻容易之極。屍骨能夠安葬在故鄉,也算一種“厚葬”了吧——雖然有些取巧。

分神想著,卻聽到梅兮顏實事求是地說道:“總歸省了好些尋找的時間和精力,還知道怎麽應對剩下的兵士,所謂兵貴神速,若晚了,鐵壁城也守不住的。”

“國主昨晚也救了我,咱們隻當扯平了吧。”

梅兮顏不再多說,問道:“世子有何打算?”

“正想請國主幫忙。”

“什麽事?”

“能否請鬼騎護送我們回越國?”

“還帶梁姬麽?”梅兮顏挑眉問道,不啻是同意了送他。

“我相信國主會希望她跟隨的。”呂青野同樣回敬了梅兮顏一抹含著深意的微笑。

“聽說她是呂國望烽人,世子可要多用心‘看護’她。”梅兮顏偏頭,看向呂青野。

“一定。”呂青野肅然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