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陰魂不散

朦朧中聽到腳步聲響起,梅兮顏睜開眼睛,洞內已經暗了。

瞥一眼旁邊的火堆,隻剩下幾縷小火苗,或是鑽出木炭的空隙,或是附著在木炭上,兀自不肯熄滅而勉力掙紮著。

自己竟睡著了,有了極度信任的人在身邊,時時刻刻懸著的心便不自禁地也偷了個懶。

一抬頭便看到呂湛正掀開草簾進洞,後麵跟著呂澈和洛梒,立刻便將一直握著呂青野的手縮起來。剛要動一動,才發現被呂青野靠著的左半邊身子已經麻了,像是完全不屬於自己一樣。

就著殘餘的一點微弱的炭火光亮,呂湛首先看到的是呂青野依偎在梅兮顏肩頭,而梅兮顏微微歪著頭,左臉正抵在呂青野頭頂,曖昧而自然。眨眼確認的一瞬間,梅兮顏便又危襟正坐地看著他們三人,方才所見好似幻覺一般。

兩人之間的微妙情愫,早在被困到木箱中那段時間就已被呂湛和呂澈看在眼中。

雖然看得出梅兮顏在竭力裝作兄弟手足來對待世子,但她本就是個女子,即便裝成男人被世子依靠、照顧世子,在熟悉她的人看來,依然是欲蓋彌彰。

然而,她本人似乎還沒有察覺出自己的別扭之處。

“再添些柴。”既然暫時無法動彈,梅兮顏索性大方地指使起呂青野這兩個忠心的侍衛。

洛梒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添了一把散碎的幹草和幾根細枝,讓火苗又慢慢匯聚成一片。

“呂湛留下照顧他,你們兩個跟我出去,把發生的事全部說給我聽。”梅兮顏咬牙用右手單手將呂青野輕輕放倒,重新躺回到草席上,蓋好袍子,硬撐著站起身來。

一通酸麻流過左半身體,她無聲地甩甩左臂,踢踢左腿,便穿過呂湛和呂澈的身邊,自顧自地掀簾出去。

在看到呂青野依然安詳的睡顏後,三人內心忍不住感慨——從世子出事後到白瑤山,一直睡不踏實。大家也心知肚明,世子是怕睡過去便醒不過來,強迫自己不陷入沉睡之中。但此時此刻,他卻放心地在梅兮顏的懷裏安睡,梅兮顏在世子心中的分量,不問可知。

而這個人,卻是樞國的國主,兩人或可在政事上聯手做出一番偉業,但是,在感情上……

壓下內心的感慨,洛梒起身,輕移步子跟了出去,呂澈也不耽擱,朝呂湛點了下頭,便隨即追出去。

梅兮顏帶他們左拐右拐,在黑黢黢的洞裏鑽來鑽去,兩人沒有她那種夜眼,隻能緊跟著她的腳步聲,半點不敢大意。耳聽著嘩嘩的水聲越來越響亮,腦海中都在勾勒這山洞的巨大結構。

“外麵是一片大瀑布,明早你們就能看到,這裏比較安全,不會被人偷聽。”梅兮顏簡單解釋道,“所有的事情都要說,越詳細越好,呂澈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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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計擒了彭堅後,呂青野返回愽城途中進入圵州地界,突遭偷襲。

以顧曉的機警和身手,仍舊無法及時救下呂青野,三人心頭都是一寒。

見呂青野中箭,顧曉壓低聲音提醒道:“你們小心,我去抓人!”

說罷立刻便策馬撲向前方的樹林。

呂澈也擔心敵人調虎離山,不敢離開呂青野寸步,片刻間便聽到林中傳出打鬥的聲音,顧曉的對手不止一人。

旋即,便聽到顧曉喊道:“先撤!”

以鬼騎的身手,顧曉仍要提醒他們逃走,足以證明對手的強大和難纏。

呂青野忍著傷痛硬擠出三個字:“返回去。”

他原本沒有任何文臣武將的經驗,這段時間為了對抗彭堅,當真是殫精竭慮,用盡心血,此刻被重重一擊,整個箭頭都已埋入胸口,精神和身體俱是支撐不住,轉瞬便昏死過去。

呂澈哪敢輕敵,抱著呂青野上馬,縱馬狂奔,向葦城方向折返。

跑了一段路,不見其他伏兵出現,呂澈原本慌亂的心緒也漸漸平複下來。

當今之世能與鬼騎交手的人實在不多,既然沒有伏兵,隻怕就是算準了他們會出現在這裏,所以才埋伏在前麵的樹林中偷襲。

知道他們返回愽城的人不多,沈馳大將軍肯定不會泄露,那麽有可能是在呂青野身邊的葦城行署士兵 。葦城既有細作便不安全,不能回去!

相比於呂湛平素裏的穩重自持,呂澈確實有些憨直,但他卻不愚蠢。

就地找了一個容易藏身的地形,將呂青野抱下馬,取下包袱、狠狠地拍了馬屁股兩下。馬兒吃痛,噅兒噅兒地叫著跑遠了,他卻抱著呂青野下了官道,藏進了道旁一個小山坡的背麵。

拉開呂青野的衣袍,胸前固定胸骨的木板已裂開一條縫隙,勉強連著,箭頭射穿了木板,深深刺進左胸。

若不是有木板擋著,這一箭怕是會洞穿呂青野的身體。

呂澈一眼看到這加長的箭頭,心便完全慌了——又是那些陰魂不散的追殺者?!

這種箭他十分熟悉,呂青野在長山遇襲,眾人被分開之時,呂澈也中過。幸虧遇到路戰,否則自己小命也難保。

不知箭頭上抹了什麽毒,十分霸道。若是拔了箭頭,傷口就會流血不止;若是不拔箭頭,身體會漸漸麻木,不聽使喚。

此時路戰遠在越國,顧曉一人孤身涉險,更不知安危如何。呂澈一人隻覺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急得一頭汗。

慌亂了片刻,呂澈才想到什麽似的,從貼身的小布袋裏掏出路戰給他的藥粉,要給呂青野敷藥。手停在半空,卻不敢去拔掉呂青野胸口的箭頭。

這藥粉是路戰在長山時為他敷傷用的,他記得當時路戰用了好幾包才勉強止住自己大腿傷口的出血。

如今藥粉隻剩兩包,若是不夠止血,呂青野必然會死。先等等顧曉,同為鬼騎,也許他身上也會有同樣的藥粉。

就這樣挨到天色完全黑下來,仍舊沒有等到顧曉回來。

呂澈擔心呂青野的安危,心急火燎之下不得已,將呂青野藏到茂密的草叢中,便直接蹚著水窪和荒草,再次回頭去尋顧曉。

隻走了三裏地,便聽到前麵有優哉遊哉的馬蹄聲,似乎是馬在吃草,隻是偶爾動一下換換地方。

呂澈不敢大意,悄無聲息地靠近路邊的荒草叢,小心地望過去,兩匹馬的輪廓出現在視野中,正是呂青野和顧曉的,但卻沒見顧曉的身影。看情形,是馬兒沒了主人,自己又沿路走回來,邊走邊吃到了這裏。

見到此狀,呂澈的心便徹底涼了。以顧曉的身手,若是擺脫了敵人,肯定會騎馬離去。如今,馬在,人卻不在,要麽已遭不測,要麽就被人捉走了。

顧曉都不是對手,自己哪裏還敢再向前。雖然對顧曉為保護世子和自己才遇險而心生愧疚,但世子正危在旦夕,他不能無視危險而獨自去尋找顧曉。

慚愧地看了一眼馬匹,呂澈卸下馬匹上的包袱背在身上,低頭捂著心口那兩包藥粉,又走了回頭路。

剛走了幾步,突然聽到一聲輕微的喘息聲。

呂澈立刻蹲了下去,警覺地掃視周遭,然而草叢遮蔽了視線,什麽都看不到。側耳細聽,蟲叫蛙鳴中似乎有一縷輕微的呼吸聲,時斷時續。

聲音就在身旁!

呂澈伸開手臂朝左側緩緩撥開草叢,赫然發現一個黑影正躺在裏麵,幾隻青蛙就蹲在黑影旁邊,呱呱地叫著。

“顧曉?!”呂澈將聲音壓至最低,叫了一聲。

人影沒有回應,但左手碰了碰草叢,發出一點聲響。

“你怎麽在這裏?傷哪裏了?”呂澈快速挪了兩步到顧曉身邊,雙手在他身上摸了摸,感受是否有濡濕的鮮血痕跡,蹲在顧曉身上的青蛙立即被他驚得跳走了。

顧曉渾身乏力,根本說不出話來。

偷襲他們的隻有兩人。一個使一張強弓做兵器,身手不錯,但不是顧曉對手。另一個身形瘦如竹竿、一雙死魚般的眼睛,看上去十分瘮人。此人身手卻與鬼騎極為相似,殺招也類似鬼殺,更高出顧曉許多。

顧曉與他們甫一交手,便知道要糟。他對付那個瘦竹竿尚且吃力,何況是兩個。

勉強纏住兩人,不給他們追擊呂青野的機會。直到見呂青野和呂澈順利逃出,顧曉已受了幾處刀傷,更不敢戀戰,拚死用了鬼殺才逃出來。

那兩人竟沒有追出來,令顧曉大為疑惑,卻也暗歎幸運。他並不知道,疑似鬼騎那人追出樹林幾步後便渾身抽搐,不得不放棄對他的追殺。

顧曉一口氣逃出很遠才躲進草叢中,匆匆處理了傷口,用香草掩蓋血腥味,才脫力摔倒,直到呂澈摸過來。

呂澈見顧曉沒有反應,忽地想到在南鐵璧山時,梅兮顏、丁開和北山越在疲勞之下仍舊迅捷地殺掉追殺者,之後便脫力摔倒,緩了好一陣才能被攙扶著走路——顧曉大概也是這種狀況。

既知原因,呂澈也不再說話打擾顧曉,細心摸尋他身上的傷口。肩膀、胸腹都有,但在傷口之上都塞了草,呂澈不知何意,幹脆也不亂動,直接把顧曉背起來,去跟呂青野匯合。

回去後,呂澈對著兩個重傷者更是一籌莫展。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顧曉的體力才恢複了一些,嘶啞著嗓子說道:“呂世子那支箭,得趕緊挖出來。”

“你沒事了?”呂澈驚訝之下,竟有些欣喜。

“還好。”顧曉力氣也沒完全恢複,簡單回答道。

“那支箭有毒,拔出後傷口流血不止,我隻有兩包藥粉,不夠止血。”呂澈無奈地說道。

“不拔箭,身體會麻痹,也會死的。”顧曉眉頭緊皺,說道。

這是路戰在診斷呂澈傷勢後總結的,對鬼騎詳細描述過,囑咐他們日後遇到放暗箭的對手務必要小心。

“啊?”呂澈雖然知道身體會漸漸麻木,卻不知道結果會這樣,一時怔住了。

該怎麽辦?這點藥粉能止血麽?呂澈捏著兩包藥粉,手指越來越抖,緊張得渾身是汗。

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之時,聽到呂青野在旁虛弱地說了一句:“拔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