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劫糧計劃(下)

梅兮顏安靜地聽著連弟和周定丘討論,嘴角浮現一抹欣賞的笑意。正如連弟所提,她原本的打算也是在黑石水下手。

她逗留在孜州並不是隻把精力花費在救人上,從各個災民口中打聽到很多信息,在此時幫了她大忙。

黑石水雖然不流經樞國,但它向東的最大拐彎處卻接近小刺蝟山的南山腳,相去永靖不到二百裏,當地人稱這處拐彎為龍擺腰。通常這裏河水不是很深,雖然湍急,但隻要膽子夠大,仍舊可以冒險遊過河水而到呂國境內。

不少災民本想通過黑石水逃荒去呂國,結果到了河邊一看,原本高高的河堤已經與河水平齊,水流滾滾奔騰而去,哪裏還能通過,隻得再尋他法。於是有些病倒在路上或想到白瑤山搏一把的,便被梅兮顏所救。

從前晚聽到連弟對付狼群時的指揮,梅兮顏已知她在排兵布陣上很有眼光,今日再看她隻參考一副簡圖,便能找出對自己最有利的位置,更是覺得她確有才能。而周定丘那一手精巧的繪圖,更是助力連弟發揮其能力。

雖然能切中要害,但缺陷也很明顯。連弟似乎沒有任何經驗,全憑自己精準的感覺,所以有些細節極為疏失,考慮不周。

於是梅兮顏不著痕跡地說道:“醴城每日從水路運到城裏的糧食,少則一船,多則三船,都是一百石的船,每船有士兵和船夫雜工二十人 。根據水路距離和水流速度推斷,船到黑石水岔口,一般在入夜或深夜。”

“時間很合適,但這麽多人……”連弟蹙眉,“咱們弟兄的身手,對付船工沒問題,對付官兵,可能敵不住。一旦放跑了人走漏消息,被呂國的人順著水道查到龍擺腰,就麻煩了。”

“大當家的會去麽?”周定丘問道。

“去。咱們狂車寨的弟兄都去。”梅兮顏道。

“那就沒問題了,再選六十個身手最好的兄弟給大當家幫忙,有大當家和原寨裏的兄弟出馬,足夠對付三船人。若是隻有一隻糧船,咱們的人手也能裝得下。”連弟一拍大腿,說道。

梅兮顏口中狂車寨的兄弟到底有多厲害,連弟不太清楚。但他們都是半夜摸上白瑤山的,隻這份膽量,已足夠證明他們的能力,所以連弟毫不懷疑梅兮顏的自信。

轉頭看向林木匠,讚道:“林大哥倒是真有遠見,一直在做獨輪車,加上我們手上現成的那二十幾個,選出二百精壯推到龍擺腰,就在那裏接應大當家的。”

“晚上下手,順水到龍擺腰肯定天還沒亮呢,先找個地方把糧藏好,別被關裏的官兵發現,晚上再偷偷運出來。若是搶的多,咱們就日夜趕路,隻保住咱們需要的糧食就可以,其他的幹脆就分給路上的災民;若是搶的少,那就對不住了,隻能撿小路偷偷運回來。省吃儉用一些,多留些當糧種,明年就有著落了。”連弟忍不住興奮地暢想起來。

梅兮顏眼中卻是精光乍起乍滅。連弟所說的“關裏”,是刺蝟嶺南山腳下的永靖關,距龍擺腰不過六七十裏地。目前的守將是曹通濟,鄭統的得力大將。定津緊鄰刈水,離永靖關幾百裏地,連弟不過一個賣豬肉的村婦,怎麽知道永靖關會有人出來搶糧。

而且,隻有經常進出關隘的人才會使用關裏關外的簡稱,她卻隨口便說出“關裏”兩字,似乎對永靖關相當熟悉。眼前這兩夫婦,毫無疑問,還有自己的秘密。

林木匠倒是沒有發覺連弟言辭的漏洞,問道:“什麽時候動身?”

梅兮顏環顧三人,見他們都難掩迫切之情,一邊揉捏呂青野的手臂,一邊不動聲色地說道:“路程太遠,隻有我們這些人手,是無法安全把糧食運回這裏來的,很容易被人發現。”

連弟稍微一頓,恍然般應和道:“不錯!大當家想的周到,這麽遠的路,無法一個晚上就神不知鬼不覺地趕回洞裏,需要有個安全的歇腳處。”

“大當家,你是想讓騎雲寨的人幫忙?”林木匠問道,雖然極力克製情緒,但語氣中仍泄露了他的不滿。

“林大哥,龍擺腰離白瑤山實在有些遠,騎雲寨原本就是土匪,做幫手總比做對手好吧?”梅兮顏知道他的介懷之處,但也知道他是通透之人,說話點到即止。

林木匠默然不語,頓了頓,說道:“大當家心裏有數,是我多慮了。”

“若不是林大哥當日細心,咱們還真沒法去叫他們當幫手。”梅兮顏笑道。

這倒是實話,若是他們從駐雲山下來就住在那窩棚裏,當夜就會和騎雲寨大殺一場,撕破臉麵。好在林木匠未雨綢繆,去了香樟林,這才免卻一場血腥之災。

周定丘和連弟不知他們和騎雲寨的糾葛,聽兩人打啞謎,連弟卻突然插嘴問道:“靠不住的話,會被吃掉麽?”

“不——會——”梅兮顏胸有成竹地拉長了語調,“咱們狂車寨,很厲害。”

“如果趕上隻有一船糧食,怎麽辦?”連弟問道。

借人家的地方歇腳,自然要有打點。一船隻有一百石糧食,這洞裏七百多口人,每人還不到一鬥糧。若是再分給土匪一些,更是少了。

“我們隻是請騎雲寨做個周轉地,糧少直接拉走,自然與他們無幹。”梅兮顏答道。

林木匠忍下不甘後,也就徹底聽從梅兮顏的吩咐。即便知道梅兮顏女扮男裝、藏有秘密,也相信梅兮顏的出發點是為洞中所有災民著想,因此問道:“大當家打算何時去和高寨主說此事?”

梅兮顏低頭看看額頭上見汗的呂青野,略一思考,答道:“一會兒就走,爭取晚上就出發。”

“那我們等大當家的消息,現在還是先去趕製車子,多多益善。”林木匠道。

“要去和大家說一聲麽?”周定丘問道。

“不要。”另外三人異口同聲地答道,嚇了周定丘一跳。

梅兮顏正色解釋道:“搶呂國糧食畢竟不是小事,越少人知道越安全。這回我們隻去二十人即可。”

“如果趕上了三條糧船,二十人可不夠劃船啊。”連弟反應相當快。

“船上的船夫都留活口,二十人看住他們足夠了。”梅兮顏胸有成竹地解釋道。“周嫂先挑十四個可靠、尤其要水性好的好手,秘密告知他們便可。”

三人了然,果然還是大當家考慮周到。

“林大哥對山洞很熟悉,我和周大哥、周嫂都要去,洞裏就要林大哥多照應。”梅兮顏又道。

林木匠應了聲“放心”,三人起身便要離去。

“周大哥和周嫂留一下,我們商量一下搶糧的人手安排。”

林木匠還要趕製獨輪車,先行離開。

“大當家可有什麽人選?”連弟當真以為梅兮顏是要挑選人手,認真地問道。

然而,梅兮顏卻突然說道:“周大哥,周嫂,小弟是個直腸子,有話不喜歡掖著瞞著——”

知道梅兮顏是女兒身後,再聽到她自稱“小弟”,周定丘和連弟總覺得有絲別扭。但這也隻是瞬間的心情,更在意的是梅兮顏接下來的話。

見周定丘和連弟一臉不解,梅兮顏和善地笑了笑,開門見山地問道:“一般鄉親都直呼永靖關,沒聽誰說‘關裏’如何如何?周嫂剛才卻說‘關裏’,可是很熟悉永靖關?”

雖然自己隱藏了身份的秘密,也理解別人有苦衷,但梅兮顏還是不喜歡太多的人都揣著她不知道的秘密生活在她身邊。尤其,涉及到了南方的軍事關隘,她需要弄清楚。

“呃……”連弟語塞,神色十分尷尬,目光轉向周定丘。

周定丘也有些訕訕,以為梅兮顏在懷疑他們,生怕自己笨嘴拙舌,說不明白。

梅兮顏倒也不強勢,仍溫聲道:“其實前天晚上在山腳下的時候就想問嫂子,為什麽那麽篤定國主去年的賑糧被當官的私吞了?周大哥這一手繪圖的功夫,似乎也不是平民百姓能練就的。”

連弟與周定丘又對視一眼,連弟長歎一口氣,說道:“大當家,實不相瞞,我家老周原是永靖關裏的畫圖師,我是關裏駐軍的夥頭師傅。”

輪到梅兮顏有絲愕然,沒想到他們這麽痛快便將秘密說了出來。

話匣子既然打開了,連弟便不再扭捏,朝火堆裏填了幾根樹枝,答道:“因為曹通濟練兵的時候總說北樞如何如何練兵,為的是要攻打南樞;說北樞的士兵都看不起南樞人,叫南樞野人、沒毛的猴子;還說堅決不讓南樞人過刈水,就讓南樞人在南樞那破地方風吹水淹自生自滅……之類挑撥離間的話,我實在聽不過去,在夥房牢騷了幾句,無意中說了句‘聽著像要造反似的’,就被人通報給曹通濟了。”

大概是想到這裏記憶清晰起來,連弟氣呼呼地罵道:“曹通濟那個老不死的,大概是以為我看出了他的野心,竟然誣陷我們夫妻是北方的細作,要殺掉我們。還好兵營裏有一個小兄弟提前給我們通風報信,我們趁著出去買菜的機會,便逃跑了。”

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粗胖的雙手,連弟略微惋惜地說道:“曹通濟可能怕我們泄露他們想謀反的心思,到處畫像緝拿我們。沒奈何,我就吃成了胖子,我們當家的卻減了一身肥肉,我們兩人就變成現在的模樣,躲在啟城賣豬肉。”

現在聽到孟鄭兩家謀反的說辭,梅兮顏已經波瀾不驚了,驚的是周定丘的身份。有他這個活地圖在,對排兵布陣來說,豈不是如虎添翼,也難怪曹通濟不放過他們。

聽連弟說罷,梅兮顏爽朗地笑起來,豎起大拇指,粗魯地說道:“原來如此!你們夫妻兩個倒是有種!”

隨即又笑道:“而且聰明,直接‘改頭換麵’了。”

她這一說,再看壯碩的連弟和瘦竹竿一樣的周定丘,三人不僅都大笑起來。

連弟止了笑聲,仍有些忿忿地說道:“所以那些蕭城過來的畜生一說什麽‘天祭’之類的,我就知道一定是鄭家的兔崽子憋出來的壞主意。但是又怕暴露我們的身份,一直不敢明目張膽地反駁。”

雖然“明目張膽”用得不對,但沒人糾正連弟的措辭,聽她鬆口氣,說道:“其實心裏憋著秘密,每天活得也不敞亮,提心吊膽的。跟大當家的說一說,反倒輕鬆不少。”

說罷,連弟身手拍在周定丘緊扣在一起的雙手上,開心地笑了笑。

“如今鄭家和孟家的野心昭然若揭,隻怕也沒功夫通緝你們了,你們也大可不必擔心了。”梅兮顏安慰道。

連弟也連連點頭,轉而卻說道:“大當家,若是搶的糧食多,能不能分一些給部分鄉親,讓他們返回家鄉?”

梅兮顏冒險去呂國搶糧,便是為了穩住這些百姓,作為遊擊軍騷擾孟鄭兩家的後方,等她大軍過刈水時,能牽製住叛軍。若是人都領了糧食就走,她又何必費這些心血?

保持微笑的神色不變,梅兮顏佯作好奇地問道:“是有鄉親覺得這裏不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