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黑吃黑(上)

那士兵一驚,已嚇得麵色蒼白,舌頭打結,訥訥地說道:“太……太緊張……忘……了……”

“哦”,梅兮顏了然般一挑眉,收回短劍繼續在手中轉著把玩,竟然賠不是道:“對不住,那麽現在記起來了麽?”

那士兵是清楚見到梅兮顏就這麽轉著短劍的瞬間,便把七個不肯屈服的同僚殺死的,心膽俱裂之下,結巴著說道:“想……起來了……這些都是我……聽說的,不一定……做得準……聽說是軍糧,買了五千石。我們這是第……第七批……五百石……隔兩天送……一批到……這裏……”

說到最後已帶了哭腔,“買主是誰……真的不知……每批押送人……不同……聽說,他們的船是從……南麵駛過來的……”

“沒了?”梅兮顏冷著臉繼續問。

“聽說還有一批糧食要……要送到刈水北麵 ……不知道什麽時候送……”那士兵已被梅兮顏嚇破了膽,將自己知道的一股腦都說了出來。

“沒了?”梅兮顏又問。

“沒了……真的沒了……”

梅兮顏看著那士兵簌簌發抖的模樣,又抬頭掃了一眼同樣被嚇得冷汗淋漓的另外七人,說道:“算你們還老實,脫掉衣服,自己下水遊走吧。”

說完,割斷了捆綁八人的腰帶,又想到什麽似的,補充道:“別向南遊,我兄弟們在南麵接應呢,不知道你們是我放的,會直接殺了你們。”

八人如蒙大赦一般,三把兩把就將身上脫得隻剩了一身中衣,“撲通”“撲通”就跳下水去,朝北遊走,動作之快,如大魚如海。

呂湛冷眼看著梅兮顏,說不出心中什麽滋味。

這八人顯然不可能逃脫周定丘和連弟等十幾人的圍剿,必死無疑。梅兮顏所謂的放他們生路,也不過就是表麵功夫而已。站在梅兮顏的立場上,是不可能任這些人活著離開的。

想起世子說他對於葦城太守陳忠契的殺與留也委決不下,最後見陳忠契為保葦城不惜賠上自己的名聲詐降,到底還是沒有下手。

若是世子也能像眼前這女國主一樣幹脆果決,也許不會落到這個地步。

轉念又想,若世子性格與梅兮顏一樣,隻怕梅兮顏在長山受傷時,世子就會直接殺了她,還哪裏有後麵這許多事情。

正在出神,洛梒又捏了捏他的手。呂湛微微頷首,他已聽到水中傳來聲響。

很快洛英冒出頭來,悄聲說道:“南麵來了三條船,大概百人左右。”

梅兮顏微微點頭,說道:“周大哥和周大嫂應該也快過來了。”

當那些呂國士兵被連弟和周定丘發現後,連弟自然會認為梅兮顏動了手,很快就會趕過來。一百人無需全部殺掉,還要留著活口讓他們回去報信,二十人對付他們,綽綽有餘。

“洛梒,告訴四條船的船工,要活命不要發出聲響。更不要奢望跳水逃走,水下都是我們的兄弟,不是自己人,撞上格殺勿論!”梅兮顏終於收回了把玩好久的短劍,說道。

踱了兩步又續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來的人是孟家的。不要全殺了,留一些活口!”

轉身踱了一個來回,又補充道:“從現在開始,你們要叫我老曹!這兩天也聽到林木匠的口音了吧,就學他那種口音叫我。還有,你們下手都要注意,不要一招致命,至少先砍兩刀再殺死。”

三人都是極聰明的人物,自然聽出這是梅兮顏的嫁禍挑撥之計。所謂老曹,應該就是永靖關的守將曹通濟。

這確實是梅兮顏隨機應變想到的計策。

杜若河向南,有一段離嵩州很近。他們今天一直守著黑石水的河道,沒有船隻經過,那麽秘密買軍糧的人除了嵩州的孟家,其他也無法從杜若河南麵行船過來。

梅兮顏回想起李礫的話,他說過鄭玉名和孟徽似乎有嫌隙,她此番便要看看,表麵上一向同氣連枝的孟鄭兩家,是否真能為顧全大局互不猜疑。

洛英再次潛入水中隱藏起來,梅兮顏三人換上士兵的裝束,一起上了最後一條船,也是最靠南向的一條船上,找了一個舒服的地方坐著,很快便看到一個燈籠的光亮在向他們靠近。

頭船停在他們船隻的右側,梅兮顏悄悄探出頭來,見對方船頭上站著一個中等身材的男人,一身錦袍,看起來像個商賈老板。身旁還站著兩個護從,腰間都掛著長刀。

如梅兮顏所料,這些人正是孟錫手下的嵩州士兵,為首的是一名百夫長,喬裝成糧店老板模樣,一直負責偷偷運糧的工作。

梅兮顏給呂湛做個睡覺打呼的手勢,呂湛會意,立即便歪著腦袋靠在糧袋上,打起了呼嚕。呼嚕聲時大時小,時停時響,洛梒見著呂湛那副裝睡的模樣,強忍住才沒有笑出來,但看著他的眼神卻柔情似水。

船身傳來聲響,看來對方聽到了呼嚕聲,已經尋上來了。

梅兮顏立即示意洛梒也裝睡,二人馬上就各自歪倒進入“熟睡”狀態。

一個護從抬腳踢了踢“睡”在最外麵的梅兮顏,梅兮顏咕噥一聲,翻身繼續“睡”。

“起來,交貨!”護從又踢了她一腳,叫道。

“交貨,交貨,口令!”梅兮顏沒有睜眼,繼續咕噥道。

“好酒!”對方倒真的說出了口令。

梅兮顏心中一喜,呂國士兵果然沒有撒謊,口令是對的。

“好酒……醉了……”梅兮顏正在咕噥,突然佯作從夢中驚醒,一骨碌爬起身,推了洛梒和呂湛兩下,低聲催道:“快起來,快起來,人來了!”

呂湛和洛梒當即配合地“醒”過來,慌張地整理盔甲、佩刀。

梅兮顏賠起笑臉,對著護從道:“五百石,您點點。”

那護從當真從他們船上叫了幾個人過來,朝著另外三條糧船走去。

梅兮顏忽地吹了一聲口哨,身形一閃,已撲向站在船頭商賈打扮的百夫長。

百夫長匆忙中退了一步避開,抽出腰刀,喝問:“什麽人?”

梅兮顏嘿嘿一笑,幹脆地答道:“索命人。”

與此同時,洛英從水中翻出來,落在嵩州士兵的第三條船上,一出手便已砍傷兩人。

洛梒直接將踏上糧船的幾個人砍殺,才追著呂湛的身影,到對方第二條船上大開殺戒去了。

突遭偷襲,嵩州這一百人立刻便顯露出平時有素訓練的功底。隻在一開始慌了慌神,便馬上進入戰鬥狀態,三五人背靠背組成一組,進行反擊。

為了隱藏身手,梅兮顏四人殺得也不痛快,但梅兮顏還是用了五六招就把那個領頭的百夫長幹掉了。

沒有百夫長號令,一盤散沙更容易對付。

船下水花翻滾,周定丘和連弟也已抓著船幫翻了上來。

六個人,兩人一船,砍不死的都踹到水下去。一時間隻聽到水聲“嘩嘩”地響個不停,中間還夾雜著受傷的悶哼之聲。

打了沒多久,已經殺了嵩州士兵一半多人。洛英喊了一聲:“鑿船,老曹,你先撤!”

梅兮顏轉身便奔回他們搶占的四條糧船,見昏迷的船工們已然醒來,割開捆綁他們的腰帶,再次低聲恐嚇他們不要妄想逃走,下水必死無疑。

第二條船的船工都看到了梅兮顏殺人不眨眼的手段,哪裏敢不聽她的話,和其他船的同伴打了招呼,唯唯諾諾地聽著梅兮顏的指揮,將船劃向黑石水的岔口。

計劃中,糧船到了龍擺腰,梅兮顏他們就要將船鑿沉,所以身上都帶著斧頭。一聽洛英喊鑿船,水中的十幾人毫不猶豫地抽出斧子就開始劈船板。

這邊的四十多個嵩州士兵一見對方打著這樣的主意,立即便跳下水去和洛英他們混戰,留下幾人劃著一條船先避了開去,剩下的兩條船在水中打著轉,距離被慢慢拉開。

洛英、連弟和周定丘三人牽扯住對方大部分人,連弟對其他同伴喊道:“你們去搶船。”

連弟挑選的這些人原本功夫就不錯,又接受了梅兮顏的指導,更是開竅。雖然指揮的人一會兒是梅兮顏、一會兒是洛英,一會兒又是連弟,但三人命令既不衝突,又是在當時情況下最合理的命令,所以人人服從。

呼啦一下,十四人一邊擺脫自己的敵人,一邊奮力朝最前麵的那條漏網的好船遊去。

失去了百夫長的嵩州士兵像無頭蒼蠅一樣,在船上的想劃船逃跑,但水裏一堆自己的同袍,實在不能舍他們而去;不跑,這船顯然也守不住。

正猶豫不決的功夫,對手已經爬上船,將他們傷的傷,掀進水的掀進水……

洛英也帶著周定丘和連弟朝著專門留下的好船遊過來,後麵跟著一群殺紅了眼決意要跟他們拚命的嵩州士兵。

但三人卻不戀戰,利落地上了船,早已在船上等著的東梁立即一聲吆喝,齊力滑動船槳,船兒順著水流就朝前駛去。

洛英和連弟一人操起一根船上備用的船槳,坐在船尾,劈劈啪啪地打著還吊在船尾不肯鬆手的嵩州士兵,終於將他們都打了下去。

剩下水中一堆嵩州士兵,憤怒又絕望地看著洛英他們的船隻越來越遙遠,很快就被夜色淹沒。而身邊的兩條船被鑿得灌了水,也是越來越下沉,很快就被水淹沒。

不知是誰罵了一句:“龜孫子的,誰水性好,敢和我追過去看看那些土匪去哪裏了?”

另外有人歎了一聲:“前麵就兩條水路,一條通往醴城,一條是黑石水。”

“上岸上岸,先趕回去告訴將軍。”有人催促著。

“先把百夫長和弟兄們的屍體撈上來吧。”又有人提醒。

於是幾十人都是一猛子紮進水裏,忿忿地去撈取屍體……

河麵上並沒有因此而安靜,幾個嵩州士兵拖著一具屍體浮出水麵時,聽到北麵方向隱隱又傳來廝殺聲。

糧船早已看不到了,但聲音卻在寂靜的夜裏傳了過來。作為有經驗的士兵,他們幸災樂禍地笑著——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那夥兒土匪隻怕是遇到了更厲害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