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烏合之眾(上)

雖然驟然遇襲,但大部分百姓都有功夫底子,竟然並不太慌亂,一邊撥打竹箭,一邊都原地轉身,朝著原本是隊尾,此刻已經變成隊頭的人吼道:“前麵有陷阱!退回去!退回去!”

孟徽是最著急的一個。還沒有和敵人交手,已經中了圈套,出師不利不隻是晦氣,更會影響士氣。這群庶人在他眼中原本就是烏合之眾,他擔心因為士氣受到打擊而無法再鼓動他們去攻擊騎雲寨。

一想到此處,孟徽硬是逼著自己鎮定,不論人群多慌張,他作為主帥都不能慌!隻要他能沉住氣,這些人就有了主心骨!

於是孟徽朗聲安撫道:“不要慌,陷阱不觸動就不會激發!不要離開我們原來的路線!傳我命令——後隊變前隊,撤出這塊區域,直奔後山!”

人群如浪潮一般,一層一層地將孟徽的命令傳遞下去,出乎孟徽意料,原本慌亂的百姓當真在嘈雜之中逐漸穩定下來。

洛英蹲在覆滿茂密樹葉的樹幹上,撥開重重的樹葉向下看著烏壓壓的人群。許多中年、壯年漢子都在人群的各個角落大喊著“原路返回”、“後隊變前隊”、“不要再觸發陷阱”……

幾千人迅速從慌亂到鎮定,即便現在是敵對立場,洛英也不禁感歎樞國普通百姓的戰鬥素質。這些刻印在他們祖輩身上的戰爭烙印,直到現在,仍舊沒有完全消失。

如果沒有孟家和鄭家從中作梗,樞國南北和諧,該是多美好的局麵。

微微歎氣,洛英按下遺憾與懊惱,等待隊伍中段經過陷阱區域。

梅兮顏命令部分騎雲寨人躲在樹幹上控製好陷阱機關,先將沿著記號進山的樨城百姓放進山裏,直到他們進入最裏麵,觸動各處陷阱之後,一定會認為前路還有埋伏,必然後退。而原本被他們甩在後麵的需要手動啟動的陷阱還沒有激發,正等著他們退回來。

見眾人已入彀,洛英突然發了一聲清亮的鳥叫聲口哨,第二波陷阱啟動,又是一陣竹箭密射,地上的人群緊接著便發出一陣哀嚎之聲。

“都是百姓,我們老大不想為難你們,離開駐雲山,饒你們性命!”洛英在樹上發出警告。

隊伍裏好幾個壯漢突然從地麵上撿起好多小石頭,一邊掄圓了手臂擲向洛英發出聲音之處,一邊咬牙切齒地破口大罵道:“兔崽子狗土匪,搶了我們的糧食,還大言不慚說饒我們性命,今日爺爺們就是來碾平駐雲山的,不想死的馬上把糧食交出來!”

被他們帶動起怨氣,離著洛英藏身之樹近的百姓紛紛撿起石塊向樹上投擲,力道之大,打斷了不少樹枝樹葉。好在樹高枝杈多,擋掉了不少石塊,剩下的都被洛英一一打落。

麵對這群被孟徽煽動的百姓,洛英給了最後一個活命的警告:“誰藏了賑糧不肯放賑、誰又想借賑糧大做文章,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你們被人利用卻不自知,還要充當那些野心之人的馬前卒,用自己的性命去鋪就別人的坦途,也是可悲!言盡於此,再不退,我便放連排竹扡了!”

才鎮定不久的隊伍再次亂了起來。這些人都是土生土長的南方人,對竹子的攻擊力,實在太了解了。

竹扡不同於竹箭,竹箭隻是一支支的,準頭和殺傷力都有限。但竹扡卻是一根根削尖的竹子固定成一排或一片,或者從空中、或者從地下彈出,殺傷力極大不說,一旦被打中,幾乎死路一條。

“不要怕!隻有他一個人,打下他!”人群裏仍有死心眼的,喊道。

孟徽沒有說話。樹上自然不止一個人,但點破又有什麽用處?這麽多參天大樹,要一棵棵爬上去尋找麽?當務之急要馬上撤出這片陷阱區!

但人群卻向著洛英投擲更多的石塊,甚至有人衝到樹下、竟要爬上樹去捉住洛英。

是否要對百姓下這樣的毒手,洛英之前曾猶豫過。是否能手下留情,讓百姓知道駐雲山上的這些人針對的並不是普通百姓,而是孟徽——洛英將自己的想法問過梅兮顏,但梅兮顏卻果斷地讓他打消這種念頭。

南方百姓在孟鄭兩家的攛掇和擺布之下,對北方王廷積怨已久。這次受了孟徽的煽動,如果沒有十足的證據證明孟徽是要利用他們造反,眼前的局麵是無法突破的。

這種時候一旦手軟,百姓必定攻上山去大肆破壞,並仍舊以孟徽馬首是瞻。歸於孟徽麾下,依然是叛民,何必姑息。

既然決定要保住騎雲寨這股對抗孟徽的力量,就要分清敵我和主次,大事之上,決不能手軟、更不能含糊!

如今看來,老大的決定是對的,退一步的結果不過是讓對方進一步而已,絕不會平和了事。輕歎口氣,洛英覺得已做到仁至義盡。再次發出一聲疾厲的鳥鳴之聲,第三波陷阱啟動!

一時間,不知道有多少尖利的竹扡,一排排、一片片,突然從樹上**下來,來不及躲閃的,立即便被擊中。那用了巧力設置的機關,**下來或者彈下來的力道相當驚人,一排排長長的竹扡一下便能貫穿四五個人,不僅殺傷力大,且十分殘忍。

麵對或是被刺穿了脖子、或是被刺穿了胸膛的同路人,血腥恐怖的死狀嚇退了人們的好勇鬥狠之心——人群終於亂了,哀嚎聲四起!

騎雲寨為了防止孟徽剿寨,從前天下午得知消息到昨晚,用了一天半的功夫、花了大力氣來製作竹扡陷阱,就是為了能多殺一些樨城士兵,給自己多爭取幾分勝算。可想而知,這一片陷阱區域的恐怖!

人群中傳來孟徽的命令:“四下散開撤退,避過陷阱區再集合!”

所有人從令如流,馬上分散開來向原路撤退。然而,在空中不再彈出竹扡子的地方,卻時不時的便有人誤踩機關,踩進或者掉進鋪滿竹扡的陷坑。前者廢了腿腳,而後者仍是丟了性命。

就在這慘叫、哀嚎、怒罵和吼聲響成一片的地方,李礫正呆呆地坐在地上,看著眼前死傷越來越多的百姓,無助地哭泣著:“怎麽會這樣?怎麽會變成這樣?孟徽是要讓大家來送死麽……大家都是無辜的啊……”

除了他身邊一個破衣爛衫的小男孩而一個穿著樨城士兵服飾的青年,沒有人聽到他的聲音。甚至有人在奔跑時不小心被他絆倒,結果兩人一起滾作一團,即將被別人踩在腳下。

一雙小手突然拉了李礫一把,小男孩對他說道:“大哥哥你沒事吧?”

李礫仍是止不住眼淚,痛苦地搖搖頭算是回答。

“我們先退出去再說。”小男孩身旁的青年,一邊護著小男孩不被別人撞到,一邊說道。

李礫原本低著頭,餘光突然看到樨城士兵的靴子,立時便將對孟徽和宋湘的憎恨發泄在青年身上。騰地躍起身,照著青年的胸口就擂去一拳,口中咬牙切齒地罵道:“你們都是助紂為虐的敗類!”

青年左手將小男孩輕推到一邊,右手已經扣住李礫的手腕,將他牢牢製住,壓低聲音說道:“你要做什麽?”

李礫的手腕被青年捏得痛不可當,惡狠狠地瞪著那個青年,卻隻說了一個“你”字便再也說不出下文——責備底下的士兵有什麽用?他們也不過是為始作俑者賣命的而已……

“北山,別難為他。”小男孩正是梅兮顏的弟弟羅啟,青年自然便是陪著羅啟匆匆趕來的北山越。

羅啟提醒了北山越,又試探地問道:“大哥哥,你剛才說誰要大家來送死?”

若他猜得不錯,眼前這個少年不是被陷阱嚇哭的,而是在傷心這些被騙的百姓,也即是說,他知道孟徽的陰謀?!

李礫見小男孩竟能命令樨城士兵,心中也是一驚:難道孟徽還安排了眼線在百姓之中,監視是否有人不聽他的命令?

這幾日的經曆確實讓李礫有了心病,看誰都不像好人,但自己打不過眼前這個士兵,隻得咬緊了嘴唇不說話。

北山越警惕地看著四周,以防洛英的機關誤傷到他們幾人。

他與羅啟還有計劃,不能離開人群。既知眼前這個少年對孟徽不滿,自然便不再為難他,鬆開他的手,說道:“先離開這裏!”

一手拉著小男孩,一手握著腰刀,北山越跟著人群,謹慎地朝來路走去。羅啟緊緊拉住李礫的手,不讓他走散了。

李礫方才大哭的時候,便在心中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雖然不想看到那個樨城士兵,但跟著他反倒容易幫自己達到目的,也就沒有再掙脫……

陷阱的數量到底還是有限,孟徽帶來的三千人死傷了三百多人、其餘人不過片刻功夫便衝出陷阱區域,匯聚到原路上。

孟徽抹了抹臉上的血水和汗水,也是膽戰心驚。平日都是他們設置陷阱捕殺野獸,今日自己差一點便被陷阱捕殺。

正要說話安撫大家,隻聽後山傳來“轟隆隆”的石塊滾落聲和人類的慘叫聲。

眾人都知道樨城都尉吳敏忠率領五千人去包抄後山,此時剛從竹扡陷阱裏逃脫出來,便聽到這奪命般的滾石聲,當真是肝膽俱裂。少部分原本就腿軟的人,被嚇得一下子便跌坐在地上。

孟徽反應更快,這個時候決不能再讓士氣更加低落。於是深深呼吸幾下,穩了穩心神,再次強撐起精神,鼓足了中氣吼道:“鄉親們!聽到了吧,這是吳都尉進入了埋伏地點,正在伏擊騎雲寨那些想要逃跑的土匪。”

眼見眾人仍是驚魂未定,孟徽咽了口唾沫,繼續提起吼道:“這是我提前給吳都尉的命令,進入後山後占據有利地勢,準備滾石埋伏,一旦發現騎雲寨的人有逃跑的跡象,便投下石塊攔阻,這也是我們進攻的暗號!”

說罷一樣手臂,瞪著赤紅的雙眼、再次煽動道:“咱們在騎雲寨的眼線被那些土匪識破了,所以引我們到了這片陷阱地,傷害了我們不少的鄉親,這筆血債,我們一定要讓那群沒有人性的土匪,用血來償還!血債!血償!”

一想到身邊人慘死的模樣,喘息著的人群果然再次被仇恨支配,尤其其中幾個始終堅定重複孟徽所下的命令、所說的話的漢子,更是跟著孟徽揚起拳頭,嘶吼道:“血債!血償!”

人群突然一下又士氣高漲起來,人人額上青筋暴起,雙眼布滿血絲,呐喊著:

血債血償!

“跟我走!”孟徽狠狠揮動手臂和拳頭,用盡所有力氣吼出三個字,立即轉身便朝著後山大踏步走去!

後麵的人互相扶攜著,跟緊孟徽的腳步,走向後山。

隻有李礫仍忍不住小聲喃喃:“別去……這是陰謀……孟徽不是好人……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然而,除了羅啟和北山越,仍舊沒有人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