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 混戰(上)

竹扡的力道未盡,帶著幾十具屍體硬是阻住了後麵更多要衝進寨門的百姓。

孟徽此時正在這些百姓之中,當鮮血濺到他眼皮之上時,隻覺得像是一小塊火炭打到皮膚上,又燙又疼!心中更是又驚又懼,若他帶頭衝上去,此刻定然也已命喪當場!

原本一腔激憤的樨城百姓再次看到這血腥殘酷的一幕,想到了方才陷入陷阱區的手足無措的心情。沒有人能一次又一次地鑽進別人的陷阱裏無力還擊還能保持理智、鬥誌昂揚,一個上午在駐雲山中無頭蒼蠅一樣跑來跑去的人們,胸中那股氣勢到底還是泄了。

從進山到現在,糧食能否到手尚不知道,人命卻已搭進去了成百上千條。看著那些就倒在自己眼前的屍體,原本對死亡的想象被無情的現實震撼和衝擊,怯弱壓下了熱血衝頂時的一時血氣——誰能保證下一刻倒下的不是自己?糧食確實重要,但他們還不想自尋死路。

孟徽敏感地覺察到氣氛的轉變,局勢一直沒有扭轉,被土匪處處算計和壓製,昨晚那氣勢如虹的鬥誌已經被連續的失利消磨殆盡。

一而再地被那群土匪耍陰招,尚未交手已經損折了千把人,更是被這群土匪瓦解了庶人的氣勢。尤其自己剛在生死間轉了一個圈,別說他是樨城太守,便是個泥人,也要爭口人氣!

“鄉親們!”孟徽拔出佩刀,呼籲道:“咱們樞囯人最引以為傲的,就是祖祖輩輩留下的打不散的骨氣和熱血!這群土匪搶了我們的糧,還將我們當猴耍,傷害我們的同鄉和手足,我們怎麽能讓他們蘸著我們親人的鮮血去享受勝利!”

頓了頓,孟徽仔細觀察眾人的反應,除了被傷害的人和他們相熟的人,人們似乎都在猶豫。

他知道症結在哪裏,大家都在等待一個帶頭人,而他,樨城太守,毫無疑問是這唯一的人選。

今日事已至此,即便逼不出羅夕來,至少也要毀了騎雲寨,才能挽回他這個太守的顏麵。別人還有退路,他,卻沒有了!

颯然轉身,孟徽正要繼續說話,忽覺得眼前有一點黑點逼近,帶著裂風之聲。本能地偏頭躲過,“嗖”地一聲,一支竹箭擦著他的鬢角飛了出去,射中了身後的一名士兵。

“孟徽!還我鄉親的命來!”辛艾在寨門後麵厲聲嘶吼道,恨不能飛過去撕碎了孟徽。

在看到越來越多的人衝向寨門時,辛艾便在人群之中尋找孟徽的身影。

直至剛才孟徽說話,她才看到他!比之四年前她偷偷潛進樨城時看到的模樣,顴骨下的橫肉更加明顯,無論再怎麽偽裝也能一眼看出不是良善之輩。

就是這個畜生,殺人如碾蟻,毫無人性!

第二箭又已飛去,這回孟徽更有準備,依舊避開。

但辛艾已趁著這短暫的功夫,搶過了她身旁的土匪手中的腰刀,邁步便朝著孟徽衝過去。

高駿騏伸手去拉辛艾,卻隻是扯下她肩頭一片布料。辛艾去勢如箭,即將衝到門口的亂民之中。

孟徽不識得辛艾。但在眾目睽睽之下,一個土匪娘們兩次用箭攻擊他,卻無法還手,讓他覺得顏麵盡失。克製住對騎雲寨陷阱的恐懼,揚起右手的佩刀,用盡全力吼道:“陷阱已經沒了,待本太守衝進去,殺光那群土匪,奪回屬於我百姓的糧食!”

說罷,當先躍過插滿竹扡的屍體,向著辛艾便衝了過去。

對手是一個大肚子婆娘更好,自己勝券更大,孟徽如是想著。

高駿騏錯過辛艾,立即腳下用力,身體彈射而出,再次落到辛艾身旁。看著辛艾雙目赤紅,一臉猙獰的恨意,連忙伸展左臂環住她身體,輕輕一旋,帶著辛艾轉了半圈,麵對寨子的方向,將辛艾輕輕推了出去。

隨即自己又轉了半圈麵對寨外的孟徽,手中戰刀一掄,也是一聲大吼:“畜生!來受死!”

腳尖一點,人已朝著孟徽衝了過去。

猶豫的眾人見太守身先士卒,自然感動,再一聽高駿騏的輕蔑稱呼,即將熄滅的怒火“騰”地又重燃起來!

有一些親人被陷阱奪去了性命的百姓即刻便附和著孟徽,瞪著被死亡的恐怖刺激得發紅的雙眼,跟著衝了上去。

有人帶頭,滿肚子怨氣和恨意的百姓便如同被熊羆捅了的馬蜂窩,終於在麵對最後的關隘之時,爆發了!

最前排被竹扡上的屍體抵住的那些人首先暴怒般呐喊:“殺——”

滿臉鮮血的人們青筋暴起、瞪著赤紅如夜叉的雙眼,用雙手托起屍體和竹扡,奮力朝著寨門裏推過去。

後麵的人也跟著怒吼:“殺——”

將前麵的人推出去,緊跟著也衝上去!

“鏘”的一聲高駿騏已與孟徽交戰在一起。

辛艾被瞬間衝出去的高駿騏推得微一踉蹌,又被旁邊已經清醒過來的武頭孫康扶住,正要繼續掙紮,卻被孫康扯到後麵去,說道:“留下幾個兄弟護住二當家的,其餘的,都跟我上!死守!”

高駿騏在孫康醒來後千叮嚀萬囑咐要保護好辛艾,孫康自然也不怠慢,特意安排了幾個人專門照顧辛艾。

辛艾在憤怒之下出招、忘了顧忌身體,已經覺得小腹微微疼痛,一時說不出話來。眼看著孫康帶著幾百人已經衝了上去,而她自己卻被另外兩個寨眾連拉帶拽地向寨子裏拖去。她雖有孕已五個月,但仇人就在眼前,哪裏肯走,忍著腹痛,用力掙紮要甩開兩人的桎梏,卻突然覺得後頸一痛,便失去了知覺。

一個寨中兄弟怕辛艾掙紮傷了身子,直接打暈了她,兩人快速將她帶進後院。

高駿騏與孟徽激鬥之中仍不忘趁隙轉頭看辛艾如何,見她終於被帶走,一顆心徹底放了下來。對著孟徽擠出一個獰笑,招式越發凶猛。

在高駿騏身後,兩百多名騎雲寨的土匪跟著高駿騏衝進了幾千人的龐大人流中,仿若一條小溪突然衝進了江河,瞬間被無盡的波濤席卷,鮮血四濺……

就在兩夥人均懷著怒火交手之際,在孟徽隊伍的尾端,突然聽到一聲長長的哨聲。隨即,似乎有無數人從樹上跳下、從地麵上鑽出,不等隊伍做出反應,兵刃的寒光已經閃花了他們的眼睛,隻覺得身上某處倏地一涼,片刻後又火辣辣的疼起來。

他們,又被騎雲寨的土匪偷襲了!

苗風奉了梅兮顏的命帶著兩百人埋伏在寨門口的樹上和很早就挖好的藏身地窖中,隻等騎雲寨和孟徽交手,便立即現身襲擾孟徽隊伍的後方。

身為鬼騎,雖然沒有戰馬,但苗風依舊所向披靡,一把馬刀揮舞得隻見刀光殘影,慘叫與血花,都落在他身後。這已是他手下留情,若是換做別國的敵人,他所經過的路線早已殘肢斷臂一地了。

跟隨在苗風後麵的是騎雲寨寨眾,顯然初始也被苗風的身手驚嚇住了。但馬上,他們的心中便湧起一股豪氣、一股自信,能贏!隻要跟著前麵那個家夥,能贏!

苗風等人在孟徽隊伍的尾部左衝右突、與高駿騏那一麵形成頭尾襲擾。

而早前由洛英率領的那幾十個埋伏在陷阱區的土匪,已經在孟徽帶著人來來回回奔跑的過程中滲透進百姓之中。此時他們正在人群裏大聲嚷嚷:“我們之中有奸細!有人是土匪假扮的,正在偷襲我們!”

沒有經曆過訓練的百姓完全不懂行軍作戰那一套方法,隻是隨著人群的移動而移動、進攻而進攻,彼此並不相熟。麵對著同樣襤褸肮髒的身邊人,即便有些人的胳膊上突兀地綁著一條與上衣全然不同顏色的布條,他們也分不清誰是敵人誰是夥伴。

洛英等人一邊嚷一邊抽出身上的柴刀等兵刃,開始砍斫他人,聲稱對方就是奸細。生怕被周圍之人襲擊的擔心,如同水麵的波紋一樣,一圈圈擴散出去,擾亂了整個隊伍的注意力。

為了自保,每個人都握緊了自己的兵器,但在擁擠之時,難免有誤傷之事,加之混入隊伍中的騎雲寨土匪的亂喊亂叫,心慌意亂的百姓彼此開始提防、最終互相攻擊,隊伍徹底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