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雪洞藏身(中)

昨夜,梅兮顏昏厥後,呂青野在黑暗中摸了半天才找準傷口的位置,觸手處濡濕一片,血竟然還在流。

如此失血狀態下,梅兮顏竟然還能衝出去殺人,這份毅力讓呂青野吃驚不已。隨即便沉默了——若不是自己錯手拔了她的箭頭,她可能不至於傷得這麽重;若不是自己經驗不足上了屠一骨的當,也不會把梅兮顏逼到這種危險境地。

堂堂一國之主為他兩次拚命,而他卻束手無策……

呂青野咬了咬牙,收斂思緒,繼續將梅兮顏攏在懷裏,一邊用體溫捂著她,一邊用雪敷為她止血,直到覺得血出得少了,才貼上藥膏。

那些人看起來非要他的命不可,如梅兮顏所說,他們一定會下來搜索,若再遭遇,他帶著昏迷的梅兮顏絕無勝算。將梅兮顏的傷口都包紮好之後,呂青野也盤算出一個障眼法。

悄悄地爬出雪洞,因為一直處於黑暗中,眼睛已習慣了微弱的光線,倒還能看清一些事物和環境。

山穀寂靜,聽不到任何聲息。

梅兮顏殺死的五人的屍體就在不遠處,呂青野快速搜刮了死人身上所有的東西,用梅兮顏的鬥篷包了一大包,再背上梅兮顏,朝前走出去一箭地,重新砸開一個雪坑,把梅兮顏安置在雪坑裏。

倒走回去又背了一個死人過來扔在坑邊,偽裝成交戰過的痕跡,然後一個人用力踩著腳步繼續向前走去。

走出四裏遠,遠處山壁上斜長著一些小鬆樹。在暗夜裏伸著虯枝,像一簇簇張牙舞爪的手指在扭曲地伸張著。

呂青野拐過去,沿著山壁爬到鬆樹上,樹幹不太粗,卻將將撐住他的體重。抬腳踹下一些斷枝和積雪,又爬下來,倒退著走回去。

腳印被來回踩兩遍,看起來像一個人負重前行,這就是呂青野想要的效果。

返回到新雪坑後,立即在雪下挖一條通道,一邊朝裏挖,一邊用長劍戳透雪層,保持透氣狀態。再拖著梅兮顏和大包裹,把碎雪推到身後去堵住來時的通道。

隻挖了一丈多遠,雪麵上傳來隱隱的腳步聲,搜索的人已找來了。

呂青野屏氣凝神蹲在雪洞裏,握緊長劍,做好了拚死衝殺出去的準備。

太近了,對方的腳步聲從雪殼上清晰傳來,如在耳邊。

那些人搜了一圈,看著雪麵上留下的腳印,果然中計,重新循著腳印離開了。

呂青野鬆了口氣,待他們走遠,立刻挖開頭上的雪蓋,把梅兮顏和大包裹拉出來,背到後背上,迅速朝著旁邊的山壁跑過去。

一旦那些人順著小鬆樹爬到山上,就會發現沒有他們的腳印,馬上會返回這裏。他需要趁這段時間爬到山上去,逃離這裏。

大腿上的傷口因用力而疼得厲害,手掌亦被尖銳的山石割破,好在山壁雖然陡,凸出的石塊也多,在強大的逃生意誌驅使之下,呂青野忘了疼痛,快速爬上山去。

重新回到山道上,呂青野找回自己的棉衣,隻略微調整一下粗重的呼吸,便謹慎地向鬼騎們之前約定的碰頭地點走去。

碰頭地點空****的,馬匹也不知去向。

呂青野雖然很想去找呂湛、呂澈,但梅兮顏因他而重傷,他必須要照顧她周全。心裏祈求呂湛、呂澈一定要安全,放棄下山的危險之路,改為上山。

在路旁的一片大石後,呂青野找到一人多高的雪層,便在這裏挖了一個雪洞藏下來。出口處抹平了腳印,找了一塊石頭堵住,完全掩蓋了挖雪的痕跡。

一時安全後,呂青野才發覺梅兮顏的身體冷得像冰塊、氣息微弱。被血浸濕的棉衣有些凍結,硬邦邦的,如此下去隻怕也活不成了。

當機立斷把自己的棉衣塞進懷裏用體溫捂得暖和一些,給梅兮顏換上。剩下的都鋪在身下,蓋好梅兮顏的鬥篷,抱緊了她用體溫幫她取暖。

下午逃亡又惡鬥,一晚上挖雪洞,爬山壁,此時饑腸轆轆,明明相當疲累,卻吃不下、睡不著。懷裏抱著一塊冰坨,還要留神傾聽洞外一切可疑的聲音,想入睡也困難。

呂青野曾幻想過自己大婚時一定會擁抱著世子妃享受甜蜜春宵,而世子妃一定要自己選一個真正交心的真正愛侶,做一世彼此相扶攜的夫妻。

結果是虛長二十七歲,第一次抱著異性“同床共衾”,偏偏躲在這狹小的雪洞裏,什麽綺思遐想都生不出來,隻生出一身寒戰——一則實在是太冷,二則梅兮顏無論如何稱不上愛侶,不算仇人已是萬幸。又想到若不是他在慌亂中拔了箭頭,梅兮顏此刻也不至於衰弱至此,更是內疚。

不知是不是太累了,腦子裏亂成一團,被襲的畫麵來來回回地在眼前閃過,隻覺得有些發昏,之後便總出現梅兮顏死去、他一個人在深邃的山中茫茫無出路的幻覺。所以每間隔一些時候便去試一試梅兮顏的鼻息,確定她還在呼吸,才稍稍安心。

不知過了多久,像冰坨一樣的梅兮顏的身體終於有了一絲熱乎氣,生氣一起,便綿綿不絕,連氣息也恢複些許。呂青野徹底吐出一口濁氣,放下心來。

將她身體放平躺著,避免壓迫傷口。又扯了兩條布條將她鬆鬆地捆綁起來,防止她醒來看到眼前一切,以為他壞了她名節,不由他分說便打殺了他……

呂青野在為自己這一夜忙碌的結果終於騙過敵人而沾沾自喜,渾然不知梅兮顏早在心裏把他打了個鼻青臉腫。

燈下黑是沒錯,但對方能策劃出這樣縝密的截殺,根本不是省油的燈,蹲在這樣的燈下,豈非要引火自焚。

敵人的腳步聲已聽不到,梅兮顏小聲開口問道:“有什麽吃的?”

既然躲在危險的燈下,她必須要盡快恢複體力,至少在下次遭遇敵人時,還能帶這個累贅世子活著逃走。

呂青野摸出麵餅,掰了幾塊,稍微浸些水弄得軟了,耐心地喂她吃掉。

吃了東西,梅兮顏隻覺力氣又恢複些。深思片刻,說道:“就讓他們在外麵搜吧,我們在這裏以逸待勞。”

“你不是說沒有火源,我們會被困死。”

“我說困死,沒說馬上就死,現在有食物和水,還能撐幾天,過幾天再出去。”

“想方便怎麽辦?”

“憋著!”

呂青野暗中瞪了瞪眼,啞然失笑,身邊這位乖張的女國主連說話都有氣無力,卻仍舊這麽牙尖嘴利。

但是,她還能生氣,又這麽有生氣,真好。

忙了一夜沒怎麽休息,梅兮顏失血過多本就暈眩,打定了以逸待勞的主意,便都重新躺倒,補充體力。

臨入夢鄉之前,呂青野看到有一束穿過透氣孔的光線照在梅兮顏的臉上,能清晰看到她的右臉,蒼白無血色,顯得有些脆弱。

閉合的眼簾上,眼睫烏黑,形成一條漂亮的弧線。少了份英氣,多了絲恬淡與柔和。聽慣了她的聲音,總忘記她是個姑娘家,然而經過這一夜相擁,他卻時時刻刻都覺得她就是個剛強堅毅的女子,倒是忽略了她那把男聲了。

心中忽地輕歎,誰能想到這樣一副溫柔睡顏的主人,是一揮刀就能將人劈成兩半的鬼騎屠殺者。

迷迷糊糊中才突然意識到,梅兮顏竟然沒拒絕他躺在她旁邊……複又想起他期冀過的另一半的假想。這一回不再排斥梅兮顏的身份,一國之主,又文武雙全,倒也和他十足的匹配。雖然聲音稍有遺憾,但一想到將她帶到父王麵前,一張口會嚇父王一跳,以為他有斷袖之癖,就覺得十分好笑,竟情不自禁地笑出聲來。

眼見著梅兮顏蹙了蹙眉頭,嚇得他以為被她知道了自己的心事。片刻後才反應過來,剛才不過是心中所想,並非真事,隻是一時得意忘形而已……

不對,現在應該擔心呂湛和呂澈怎麽樣才是……有對這長山熟悉的人趕走了鬼騎的戰馬,呂湛他們和丁開、北山越在一起,是不是遇到了山中的獵戶,躲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