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姐弟

梅兮顏靠在洛梒和連弟身上,隨著馬車微微顛簸,還在想著孟徽在駐雲山撲空後,接下來會怎麽做。

呂青野他們遇到的那個厲害的白麵青年,她心中倒是想到一人,卻不能肯定……原本就虛弱、疼痛的身體,又這麽耗費心神,愈發覺得頭痛、昏沉。

由於昨夜一場大戰,男人們幾乎都受了傷,跟著馬車前行的都是女人。

好在這些女人一直生活在騎雲寨裏,性格也頗為豪爽、幹脆,完全不嬌氣。甚至為了讓馬車走得能快一些,不少女人將坐在車上的孩子都背在背上。一百多裏路,一聲苦和累都沒說過,到了傍晚,終於回到白瑤山。

白瑤山山腳,一群老少百姓在蘆葦**外翹首以望,遠遠看到馬車隊伍,立即迎了上去。見到一車車筋疲力竭的人們,人人臉上都是一片震驚之色。

不少人先找到了梅兮顏,見她麵色如白紙一般,都擁上去追問發生了什麽。其他走得慢的人之中,有和林木匠是同村的,發現馬車上竟然還有騎雲寨的土匪,不由得一怔。

梅兮顏強撐起身體,對著大家說道:“讓大家擔心了,我們都還好。糧食也都在,埋在安全的地方,沒有運回來……”

“大當家別這麽說,你們能安全回來比什麽都好。”人群裏不少人這樣說著,都各自尋了受傷的人攙扶著,剩餘的人有的趕馬,有的在車後推車,將馬車直接趕進山去。

梅兮顏看著眼前的景象,心中生出無限感激。

白瑤山野獸多,雖然她的存在震懾住了不少野獸,但她仍是千叮嚀萬囑咐,晚上不得出山洞,白日裏出去必須多人一起。此時看到幾乎留在洞中的人都下了山,連幾個月娃娃的母親也在,忍不住向站在身邊的呂湛問道:“你們都出來了,那些老人和孩子怎麽辦?”

“大當家請放心,呂澈在裏麵看著呢。”呂湛回答道。

梅兮顏倒是相信他們的能力,也就不再多問,由洛梒扶著,慢慢往山上走。洛梒要背梅兮顏,卻被呂青野攔住了,直接將梅兮顏背起來。

苗風、洛英和北山越臉色難看,正要說話,卻聽呂青野淡淡地說道:“日後你們就知道我的用意了。”

梅兮顏趴在呂青野背上,輕輕擺了擺手,示意鬼騎三人放心。

北山越要繼續背羅啟,羅啟搖頭拒絕,隻說自己還有力氣,可以自己走。

見北山越和羅啟各自堅持,梅兮顏輕輕淡淡地說了句“讓他曆練曆練也好”,北山越便不再說話。

羅啟腳底被草鞋磨傷,一步一痛,卻咬牙忍住。他要在梅兮顏麵前留下最堅強勇敢的一麵,讓他的王姐記住他的表現。

呂青野和洛梒在一旁看著,立時便猜出了羅啟的身份。

臨近瀑布時,呂青野輕聲對梅兮顏說道:“累了就睡吧,接下來的交給我處理。”

梅兮顏倦意襲來,迷迷糊糊中應了一聲“嗯”。

進了山洞,呂湛和呂澈早已帶人為騎雲寨眾人準備好了住處,似乎早就料到他們會到。

沒有出去的老人們見到梅兮顏和呂青野回來,都不停喊著“大當家”、“二當家”,不少孩子跟在呂青野身後,不停地詢問梅兮顏怎麽了,看來這幾日呂青野已經和留守在山洞裏的人混得相當熟絡。

呂青野隻說梅兮顏為了搶糧、護糧受傷,在所有百姓的翹首詢問中,背著梅兮顏進了他一直住著的小山洞。

在小洞外,站著大部分擔心梅兮顏安危的百姓,有原本就是白瑤山的,還有騎雲寨的。

白瑤山的人中還包括那些知道她真實身份後一度對她極為排斥的人——他們的命,是梅兮顏帶著幾個高手拚命保護下來的,他們眼不瞎,心也不盲。但感激的話卻一直梗在嗓子眼裏,說不出來。

“路戰呢?”從山腳到進入山洞,都沒有看到路戰的身影,梅兮顏趴在呂青野背上,蚊呐般問道。

“昨晚身體恢複了一些便讓呂湛騎馬送他去了永靖關。樨城動靜鬧得這麽大,其他城邑倒沒見有什麽動作,我讓他去探查一下關裏有什麽動靜。另外,將桂花村的事也適時透漏給永靖關,看他們作何區處。”呂青野也小聲答道。

梅兮顏鼻子裏“嗯”了一聲,本想問他傷勢如何,但鬼騎在側,話語在唇齒間轉了幾轉,又暫時咽回腹中。聽到洞外百姓還不肯離開,撐起精神打趣道:“二當家,去安慰一下他們。”

呂青野把梅兮顏輕輕放在草墊子上,伸手將貼在她臉頰和額頭上的碎發理了理,小聲說道:“好。我先代你把你的那些寶貝百姓安頓一下,一會兒回來,趁這個功夫,你先歇歇。一會兒我來叫你,很快有粥喝,特別香。”

“等一下……”梅兮顏拉住正欲起身的呂青野的衣袖,手指上傳來的刺痛讓她難過地微微皺眉。

呂青野順著她微弱的手勁將自己的耳朵湊到她唇邊,聽她極輕極輕地說了一句話,然後抬頭看了看站在他身後的苗風、洛英和北山越。三個人的臉色透著疲憊,但卻仍站得筆直,都在盯著梅兮顏,十分擔心。

呂青野暗暗吸了一口氣,說道:“你們老大有事和你們說。”

說罷便起身,示意他們過去。

三人眼神一亮,立即便走過去。呂青野對鬼騎也算是很熟悉了,從他們的虛浮步態上已明顯看出他們的體力也即將耗盡,不過是硬撐而已。

直到落在最後的右臂骨折的苗風經過了呂青野的身旁,呂青野驟然揮臂,右掌掌緣直接砍在苗風的後脖頸上。苗風連哼都沒哼,直接軟倒了。

洛英和北山越倉促回頭,呂青野卻已蹲下身子轉到了他們身後,忽然站起身來左右手掌緣同時砍在他們後脖頸上,兩人也歪倒下去。

羅啟看著這一切在瞬間發生,呆愣在旁邊,一時反應不及。

“小啟,別怕,是我安排的,過來我旁邊歇著。”梅兮顏躺在草甸子上看向懵怔的羅啟,輕喚道。

羅啟應了一聲,一瘸一拐地乖乖走過去,就坐在梅兮顏右手邊的草墊子上。

“謝謝。”梅兮顏再看向呂青野,扯了扯嘴角,說道:“把他們拖到草墊子上,讓他們好好休息一下。”

“等他們醒了,你可千萬要跟他們說明白,這是你的意思,我隻是替你出手而已。”呂青野拖著北山越的身體,將他放到旁邊的草墊子上。

隨即又無奈地搖頭,頗有自顧自憐之意。本來鬼騎對他的初始印象便不好,結果又被自己突襲,竟然還成功地一次打倒三個,不知道他們醒來對自己的仇恨會增加多少。

“有我在,放心!”梅兮顏慵懶又笑嘻嘻地打包票,又收了笑容,唏噓道:“我隻是擔心他們亂來。雖然嘴上都不說,但他們心裏隻怕時刻想著偷偷去永靖關找路戰回來。以他們現在的體力,會累壞的。”

“這樣極好,讓他們好好休息,就在這裏以逸待勞,等孟徽上門。路戰身體能撐住,否則我便讓呂湛去了,你放心。”呂青野將顧曉也拖上了草墊子。

梅兮顏怔怔地看著呂青野,提到路戰的時候語氣自然,已不像以前那樣閃避,看來他們兩人也算和解了。心裏一高興,扯了一個笑容,戲謔道:“有個二當家在,我安心。”

忽地又想到什麽,補充道:“落英背著的那個昏迷的少年叫李礫,你多費心照顧他一下。”

“好。等我,我很快回來。”呂青野小心翼翼地安置好苗風,微笑著回應,說完便快步離開。

羅啟盯著呂青野的背影,直到充當門簾的草席落下來遮住視線,才將目光收回來。這個阿野雖然裝出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樣,但行為舉止中卻透著儒雅穩重,根本不像土匪。

方才進洞時,他吩咐那兩個叫呂湛、呂澈的人做事,雖然看上去和對待別人沒什麽大差別,但卻總讓他覺得三人之間的應答十分自然、默契,如同一家人一樣。那兩人姓呂,而他沒有姓氏,隻叫阿野,很可能,這個人便是呂國世子——呂青野。

想著他撥動羅夕發絲的輕柔動作,他與自己這位王姐的關係,可是不一般哪。

鬼騎不得婚配,羅夕的娘親已經破了規矩,難不成這個羅夕也要破規矩……果然大逆不道的女人生出的孩子也是大逆不道的性格。父王竟然為了這個大逆不道的野種,將本屬於自己的王位,送給了她!

梅兮顏扭過頭,看著躺在旁邊的三個昏迷不醒的鬼騎兄弟,稍稍安心,卻沒有看到在她旁邊的羅啟,正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著她和三個鬼騎。

“小啟,腿受傷了麽?”梅兮顏忽然關心地問道。

羅啟嚇了一跳,剛才和呂青野說話還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以為放倒了三個鬼騎,她就會安心休息,沒想到竟然還有精力來問詢自己。這個人心狠手辣,殺起愚民來毫不手軟,實在要打起萬分的精神才能應對。

“沒有啊。”羅啟收斂了神色,貼心地笑了笑,回答。

“我看你走路一瘸一瘸的,有傷不要瞞我。”梅兮顏轉回頭,看向自己的弟弟。

洞裏篝火不太旺,羅啟又坐在最靠洞角的草墊子上,十分昏暗,憑著梅兮顏此時模糊的眼神,看不清羅啟的表情。

“哎呀,王姐,你就顧好自己吧,我沒事兒,北山越將我照顧得很好,我現在比你還有力氣。”羅啟向前蹭了蹭,蹭到梅兮顏旁邊,拉起她的手輕輕搖著撒嬌。

“這些日子在樨城,受苦了吧?”梅兮顏忍著針刺般的疼痛,任他拉著自己的手撒嬌,也略微寵溺的問道。

那一雙小手,又熱又軟,這就是自己的弟弟麽?血脈相連的親人?這還是第一次,她覺得和這個弟弟有了親近感。在樞鑰王宮,他們很難得才能見一麵。

“沒有。”羅啟拉長著語調、調皮地答道。

摸著梅兮顏手掌和手指上的老繭,羅啟臉上有些動容。

這就是他的王姐——鬼騎之首的手,全然不像二姐三姐那兩雙柔若無骨的春蔥玉手,也不像父王那雙略微濕潤卻也過於柔軟的大手。難道隻有這樣的手,才能撐起樞國的文治武功麽?

梅兮顏仍在閉目養神,沒有看到羅啟眼中熾熱的渴望。

“王姐,我想出去幫幫忙,二當家說有粥喝,該是像樨城放賑一樣,需要幫手幫忙吧。”羅啟瞥著梅兮顏的臉,做出一副極懂事的樣子,說道。

梅兮顏似乎倦意襲來,不甚清晰地咕噥了一句:“嗯,不累的話就去吧。”

羅啟齜牙咧嘴地起身,踩著火燒般疼痛的雙腳,輕輕地走出小山洞。

梅兮顏聽到草簾落下的聲音,緩緩睜開了眼睛。

二當家?別人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叫她和呂青野為大當家、二當家,也算說得過去。羅啟怎麽可能會老老實實叫呂青野二當家,還不趁著隻有他們姐弟二人的時候,好好詢問一下呂青野的來曆。

從羅啟進入樨城後的一再表現來看,這個弟弟實在也不是普通孩子,竟讓梅兮顏想到了遠在越國的尹扶思。一樣的小小年紀,心思深沉。

羅啟啊,何必這麽謹小慎微呢,再等幾年,這王位仍舊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