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 初次交鋒

軍心渙散之事,到此,算是順利解決。

梅兮顏命人堵死主將大帳的密道,並將遲斌的兩個心腹杖斃,又吩咐各個千夫長和百夫長自去組織與水邊負責警戒的士兵們換防、布置靈堂等,不再細細過問。

眾人也已看到泰耀廷候在誓師台下,知道泰耀廷與遲斌的關係,再看到遲斌的腦袋還在誓師台上,很是好奇國主會怎麽對待泰耀廷,一時仍舊駐足,沒有散去。

泰耀廷穩穩地站在誓師台下,垂下眼簾,微微縮了縮下巴,行了一個簡單的軍禮,說道:“氿州泰耀廷,見過我主!”

旁邊一身盔甲、國字方臉的中年漢子也連忙低頭彎腰,施禮道:“下官泛舟城都尉張莽,見過國主!”

梅兮顏早已看到他們站在台下,卻一直沒正眼看他們,這時才將視線投到泰耀廷身上,擺出一副無奈的表情,說道:“泰將軍,這一回我不得不責備你,泛舟大營出了這麽大的事,你竟此時方到,若是叛軍在這之前又來偷襲,失了泛舟,那可是你的罪過了。”

雖說是責備,但語氣卻並不嚴厲,也沒有特意再提遲斌之事。

張莽想著誓師台上的遲斌的屍首,暗自揣測,這是國主在斬首遲斌後,對泰耀廷的安撫麽?畢竟,這兩人是表兄弟。

泰耀廷眼皮尚未抬起,已嚴肅地說道:“我主責備得是,臣來遲了……”

看似認真地承認錯誤,卻不是請罪,隻是不鹹不淡的應付罷了。

泰耀廷遠遠地便聽到梅兮顏的聲音不對,還曾懷疑過梅兮顏的身份。距離越近看得越清楚,這張臉確實是國主,隻是那個讓所有王廷重臣嫌棄與厭惡的男子聲音卻變成了清亮的女聲。

這女人,原本可以正常說話,為什麽卻要用男子聲音麵對群臣?是考驗群臣對她的接受底限麽?既然用了男聲,為什麽又要換回女聲?是擔心這些士兵們不能接受她男不男女不女的形象和聲音,因此而不為她賣命麽?

若梅兮顏能聽到他此刻的心聲,必會點頭認同,他猜得完全正確。

當張莽主動趕到泰耀廷的行署說明泛舟水軍大營遇襲及後續發生的事情,泰耀廷便知道遲斌惹了事。

臨陣脫逃被士兵們看到,後續又我行我素裝病不出,每一步都是在挑戰將士們的底線,很可能引起嘩變。為此,泰耀廷親自跟著張莽趕來泛舟,為的便是幫遲斌收拾爛攤子,安定軍心。

隻是沒有想到,羅夕竟比他來的還快!

剛進入大營便聽巡邏的士兵說國主昨夜大鬧南方叛軍大營,清晨來到大營,正在誓師台上與將士們訓話。

泰耀廷的心立即沉了,遲斌隻怕凶多吉少。

果然,在看清了羅夕的臉的同時,他也看清了綁在刑架上的無頭屍體和落在誓師台上的遲斌的腦袋。

遲斌這個表哥雖然不成才,但到底是和自己從小玩到大的,感情篤深,如今身首異處,心中如何不痛!

泰耀廷咬著牙,壓製住胸腔內的熊熊怒火,聽著羅夕一點一點地將渙散的軍心重新聚攏,甚至將這群漢子深藏在內心的複雜情緒緩緩排解掉--這女人,比父親分析的更加厲害。

而且,她明明也看到自己走過來,卻視若無睹,此時又不痛不癢地責備他失職,是不想在這裏與自己撕破臉吧。

泰耀廷心念一閃,趁著將士們尚未離開,作出一副憂心和虛心的表情,說道:“泛舟大營遭遇叛軍突襲,臣接到求援後日夜兼程,還請我主示下,該如何討伐叛軍。”

梅兮顏心中冷笑,泰耀廷和遲斌可真是一對好兄弟,“貪天之功”的手法已爐火純青,竟算計到自己頭上,妄想讓自己出謀劃策,省去他一番功夫。

雖則鄙視,但表麵上卻悠悠說道:“泰將軍既是氿州州牧,又是鎮守氿州全境的驃騎將軍,排兵布陣是泰將軍的本職,泰將軍自行定奪便是。”

見梅兮顏不上當,反而有讓自己留下之意,泰耀廷立即警覺,說道:“泛舟大營損失上千人,急需補充兵員,臣即刻趕回金鬆城調兵。”

梅兮顏殺了遲斌,這一軍營的士兵都已被她折服,自己若孤身留在這裏,豈不等於被她軟禁。到時她一紙手諭下來,命他擔任泛舟水軍主將,州牧另行委派他人,豈不是正遂了梅兮顏的意。

然而越是擔心什麽,便越是來什麽--梅兮顏說道:“無需泰將軍辛苦往複,泛舟水軍前主將已因瀆職被正法,此刻叛軍正在南方集結兵力和船隻,不日必將再次來犯,泰將軍作為咱們樞國的驃騎將軍,武將中的柱石,即刻便上任,接了泛舟水軍主將的虎符即可。”

泰耀廷暗道糟糕,看來梅兮顏與自己所料一致,絕不肯放自己再離開。

心中雖急,臉上表情卻是欣然接受的模樣,看到身後幾個千夫長正蹲在地上畫線條,似乎是搭設靈堂的框架,其餘不少士兵正等著他們的命令行事,登時揮動右拳重重地捶在自己的左胸上,大聲說道:“既有我主親臨,臣甘做馬前卒,為我主衝鋒陷陣,馬革裹屍,在所不惜!”

梅兮顏早已留心他說的每一個字,餘光看到有士兵抬頭看向泰耀廷,馬上也朗聲糾正道:“我是樞國之主,要保樞國的安定;泰將軍為樞國的將軍,也當為樞國衝鋒陷陣,保衛樞國的百姓。咱們與南方叛軍開戰,不是向死而戰,而是為了整個樞國,向生而戰!”

說罷語氣一轉,以豁達、包容之態說道:“雖則將軍忠心可鑒,到底還是失言了。”

張莽在一旁做陪襯,身上的冷汗就沒有消過。雖然身為武職,但他心思卻極活泛,懂得見風使舵,這才能在泛舟城當個安穩的都尉,給遲斌打下手。

此時已聽出國主與泰耀廷兩人在言辭上的交鋒。

國主要將泰耀廷留在此處,泰耀廷脫身不成,幹脆暗示士兵,這一戰是為國主個人而戰,企圖激起士兵的逆反情緒。但國主也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不僅言中帶刺暗諷泰耀廷自私,結尾還大大地展現了自己博大的胸懷。

一個笑裏藏刀,一個綿裏藏針,兩相對比,還是國主更勝一籌。然而,這不過是一場交鋒而已,到底誰輸誰贏,還遠遠猜不透結果。

泰耀廷虛心地接受了梅兮顏的批評,平靜地應道:“是!臣失言了。”

這片刻間,泰耀廷已做好了留下的準備。泛舟是他的管轄之地,戰事發生在此,他必然要參與戰鬥,隻是暫時失去了氿州州牧這個位置而已。有父親泰嶽在王廷坐鎮,絕不會讓梅兮顏安插她心儀之人頂替自己的。

料想泰耀廷暫時不會再耍花招,梅兮顏看著台下的士兵,體貼地說道:“去大帳吧,這裏留給將士們搭建靈堂。”

不過一句話,卻可以收買人心!泰耀廷恨自己看到遲斌的屍首而失了方寸,竟讓梅兮顏一而再、再而三俘獲人心。

餘光瞥了眼表哥遲斌的屍首,泰耀廷凝視著走在前麵的羅夕的後背,眼神裏有隱隱的恨意在翻騰。

不久後,潛入到刈水南岸的泛舟哨探終於探回昨夜的消息,眾將士得知國主幾人便毀了對方四條樓船,均是震驚得無以倫比。

這個消息無疑讓本有些憂慮的泛舟士兵們士氣大振,更覺得是對戰死的將士們的最好交代,讓他們能安心上路。

晚上,靈堂和靈牌全部準備完畢,梅兮顏親自主持祭禮,與所有將士守夜至天明。

將叛軍擁有的各種戰船數量告知泰耀廷,命他多加防範後,梅兮顏與洛英向都城樞鑰趕去。

這一次梅兮顏遵守與鬼騎的約定,沒有留在戰場。這刈水間的龐大戰場,自有效忠於樞國的將士們衝鋒陷陣,而她,在另一個沒有狼煙和鮮血的戰場上,卻需要她親自上陣!

泰耀廷看著梅兮顏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視野中,不再掩飾恨意與怒意!

以為在鐵壁城收服了申雲,就收服了王廷中的群臣了?以為親自到泛舟大營來安撫士兵,士兵們就唯她命是從了?太天真了!

她畢竟不是衝鋒的將領,隻要爭得一城一地的勝利便算圓滿,作為樞國國主,她的失職是致命的,等她回到都城,自有人對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