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 一籌莫展(下)

眼看著程語臉上關切的表情逐漸消失,呂青野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呂青莽兵變之時,他正在葦城與彭堅對峙,絕不可能知道--連忙彌補道:“大哥兵變之事呂國皆知,張曳已經說與我聽了,請程將軍將父王遇害之事告知青野。”

程語麵色稍有緩和,將呂青野引到遠離窗戶的位置坐下,還是簡要敘述了一遍愽城發生的所有變故。

在程語的講述中,第一次刺傷呂逸的刺客變成了鬼騎--奉了呂青野和樞國國主的命令--故意刺傷呂逸和呂青原,隻為嫁禍呂青莽,逼他們父子誤會,呂青莽為自保和野心,發動兵變。

也正是這個鬼騎,在呂青莽的莽軍與狼衛膠著、無法分出勝負時,以鬼魅般的身手擒獲了呂青莽,扭轉了狼衛的局勢,並最終將呂青莽置於死地。

之後,莽軍幾乎全軍覆沒,呂逸徹底平息了變亂。

然而,四月初二晚上,呂逸便再次遇刺,死於鬼騎之手。那時,呂青原仍在重傷之中,死活難料。

王後楚惜君出麵,穩定大局。

查出鬼騎是經由王宮密道進入呂逸寢殿刺殺於他,而知曉那條密道存在的,除了國主呂逸、大將軍武烈,便隻剩原世子呂青野一人。

四月初六,呂青野消失在葦城,不知下落。

不論誰聽到這樣的經過,都會相信是得利者呂青野的安排,與樞國國主聯手造就了一場陷害長兄、刺殺次兄、犯上弑父的蕭牆慘劇。隻是密道之事敗露,導致功敗垂成。

這是程語在到達圵城時,馮曦白講與他聽的。

但程語疑惑的是,老國主當時已經重病,呂青野即便是在樞國鬼騎的幫助下奪回望烽和葦城,但終究無人知道鬼騎在其中居功,此後,呂青野將會順理成章地繼承王位,何必再行這樣的惡毒手段來傷害自己的父兄,自毀前途。

馮曦白給出的解釋是:呂青野與樞國國主暗中盟約受製於樞國,沒有想過望烽與葦城在鬼騎的幫助下,會輕鬆奪回,導致騎虎難下,想阻止鬼騎再傷害父兄已不在自己控製之內。樞國國主為了得到醴城,必須要除去醴城的主人呂青原,所以才繼續痛下殺手,讓呂青野沒有反悔的餘地。

聽起來確實合情合理,程語一度相信了。

然而,到了葦城,了解到呂青野對陳忠契的處置並非包庇,更是憑自己的能力擒獲了彭堅,種種作為都極為正常,程語的疑惑又冒了出來。

鬼騎在呂青莽兵變時發揮的作用似乎都是從其自身的存在推測而來,實際上,沒有任何物證、也沒有任何人證能證明呂青野與樞國有暗盟。坐實呂青野與樞國暗自結盟的證據,來源是在越國和呂國間傳揚了許久的呂青野與樞國國主的“奸/情”,另一個便是三月三十日,在愽城王宮城頭那個擒獲呂青莽的神秘人的自述。

若換一種立場,說這是一場針對呂青野的陰謀,有心人故意栽贓,似乎,也說得過去。

但那樣的話,那個唯一的得利者,便成了重傷的呂青原。偏巧,程語心中疑惑強烈之時,得知了呂青原將繼位的消息。

是以,程語偷偷放了張曳,他認定呂青野一定還有隱蔽的藏身之處,張曳作為呂青野的心腹,必然知道這處秘密地方。如此示好,若呂青野當真被冤枉又走投無路,必然會來找他。

果然,呂青野來了。

但是,程語實則並沒有掌握任何對呂青野有利的證據,他隻知道一個偶然的巧合--往年呂青原隻會在年關時才親自將醴城的好酒送往愽城各個重臣家中,權當拜年。而今年三月底,呂青原突然親自來愽城送酒,所以被呂逸直接派為支援望烽和葦城的督軍……

既然呂青原的行為異常,呂青野便認定那個鬼騎是二哥指使,隻要他們仍有聯係,就一定會留下痕跡。

暗自握了握拳,呂青野將亂糟糟的思緒擠出腦外,問道:“王廷之中,沒有人追查過那個刺客麽?”

“在下不知。但既然確定是鬼騎所為,想來一定有了證據。畢竟,這是涉及呂國與樞國的重要事件,不能憑空捏造。”程語誠實地答道。

難道那人故意承認鬼騎的身份,誤導呂國群臣?呂青野正在沉思,程語卻問道:“世子說受了那個刺客的偷襲,怎麽回事?”

呂青野將自己離開葦城的原因和受到偷襲的經過詳細說了一遍,後續便直接說成自己藏了起來,所以很多事情都不清楚。

程語看到了那條誘騙呂青野回愽城的字條,上麵還有暗紅色的血跡--血跡是呂青野遭到暗算時胸口的鮮血染的--而且呂青野的解釋也毫無疑點,徹底相信了呂青野的話。

“程將軍可知,樂丞相與武大將軍對青野的看法?”呂青野收好字條,心中略有些忐忑地問道。

程語搖搖頭,說道:“在下自領命來葦城,尚未回過都城,更未見過樂丞相與武大將軍,是以並不知曉。”

似乎很是理解呂青野的心情,但程語還是將殘忍的事實暗示給他,說道:“在下已將剛來葦城的所見所聞都以奏疏的形式呈了上去,樂丞相應該看過的,隻是……”

呂青野看出程語的猶豫,苦笑著接口道:“隻是……既已定了二哥下月繼位,自然便是認為我策劃了一切,做下弑父殺兄、割讓呂國國土之大罪……”

看著呂青野瘦削的身形,憔悴又黯然的神色,程語的心情也壓抑起來--幾乎沒有證據能證明呂青野的清白,那張字條雖然是沈馳帶給呂青野的,但自呂青野小時,沈馳便偏愛於他,隻他兩人知道,又有多少人會相信?

無言沉默,這場陰謀布局得太過巧妙、環環相扣,若不是呂青野有膽量單槍匹馬來葦城見他,程語也不會徹底相信呂青野的清白。

二王子平素並無劣跡,相反,因為大力促進釀酒業及其他經濟活動,增加了呂國的稅賦,又不輕易參與政事,反而博得很多廷臣的好感。

年初呂國世子與樞國國主暗通款曲、為羅敷女癡迷的謠言甚囂塵上,甚至還有人繪聲繪色地描述他們兩人在樞國境內有許多親密舉止,對呂青野十分不利。

兩相對比,高下立判。

半晌,程語決定將心底最深的疑問問出來:“世子與樞國國主在樞國和越國到底經曆過什麽?”

呂青野料到自己回到呂國會麵對這樣的問詢,沒想到這問題卻來晚了兩個月,隨即輕描淡寫地將他在樞國遇到追殺,梅兮顏護送他返回越國的經過說了,在講述時,隻承認梅兮顏是鬼騎,而且是個男人,絕不說是樞國國主。

說完才發現,自己已將梅兮顏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學了個爐火純青,仿佛梅兮顏真是個男人,自己和她當真是普通關係一般。

程語雖是武將,心思卻縝密。若呂青野口中的鬼騎是個女子,即便他如何淡化兩人的關係,他也絕不會相信孤男寡女之間沒有任何情愫。但護送呂青野的鬼騎是個男人,自然不疑有他,關心地問道:“世子有何打算?”

“找出殺害父王的真正凶手,還我清白!”呂青野堅定地回答。

他不想讓弑父奪位的二哥順利坐上王位!但此時卻不能這麽直白地說出目的,程語能相信他已是難能可貴,不能讓他誤會自己是來搶王位的--雖然這事情一旦水落石出,結果也必然涉及到王位問題。

但在程語心中,早知凶手是那個刺客,認為呂青野的言外之意,是找出幕後黑手。

偷偷瞥了一眼呂青野,瘦得脫相、又坐在晦暗的角落中,明明暗暗的光影之中,仿佛整個人被黑夜侵蝕了一般,隻剩下支離破碎的斑駁碎片。但那雙清澈又灼灼的眼睛,卻淋漓盡致地展現著他的不屈與執著。

從呂青野在葦城的短短半月的建樹來看,老國主的眼光絕沒有錯,此子必定是英主。

他既清白,弑父殺兄者便是呂青原。縱容這樣狼子野心的人繼位國主,程語總覺得後背時不時便有些發涼。

但要怎樣幫助呂青野,他卻也沒有頭緒,隻得將其餘所知消息告知呂青野:

五月初一,樞國南方造反,孟錫率叛軍戰船偷襲刈水北岸泛舟大營。

五月十三,也即是後天,越國使臣將會到達望烽城,十八日與呂國就望烽與葦城之事議和,呂青原會在望烽與使臣談判。

呂青野已知樞國叛亂,倒不再驚訝,得知呂青原將與越國使臣談判,呂青野的心猛地抖了一抖,滿滿的苦澀和不甘。

與越國談判這件事,原本他在擒下彭堅後便會進行,結果……卻與他人做了嫁衣裳!

正在分神之際,便聽到急促的腳步聲奔著程語的房間而來。

很快,門口傳來程語心腹副將於浩刻意壓低的聲音:“將軍!王重、王敬等人將陳忠契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