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 獨善其身(下)

程語受傷的當日下午,暫代望烽太守的馮曦白也已得知程語被行刺,很可能是呂青野所為,正在加緊布置城內的明暗崗哨和巡邏士兵,以確保議和大事平安、順利進行。

馮曦白本想親自去葦城看看程語的傷勢,但一想到二王子即將到達望烽,還要接待越國的使臣,分身乏術,隻得打消這個念頭,命人對關押魯柏柯的牢房的守衛布置采用明鬆暗緊的方式,防止呂青野偷襲救人。

同時,馮曦白打定主意,要以身為餌,主動引誘呂青野來行刺,他要在二王子來到望烽城時,送他一份大禮。

正想著要如何抓住呂青野,便聽到士兵稟報二王子一人一騎到了望烽,此時已進了城,去往行署,馮曦白立即趕回行署去相迎。

呂青原原定在後日到望烽城,如今卻提前到來,不消說,自是因為程語被行刺,才突然改變了行程。

馮曦白邊走邊是惋惜,他為迎接即將成為國主的呂青原的到來做了相當多的準備,提前訓練士兵在城外列隊迎接的禮儀、操練,隻為給呂青原繼位造勢,讓百姓盡快接受他的身份,現在,卻是用不上了。

剛到行署門口,已有侍衛通報,二王子正在書房等候。

快步走到書房門口,馮曦白停下腳步整束戎裝,恭敬地朗聲道:“臣馮曦白……”

尚未說完,隻聽書房內傳來呂青原的聲音:“進來吧。”

對於被呂青原打斷說話,馮曦白並不覺意外,他與呂青原的關係表麵上是普通武將與王子,但實際上,卻很是熟稔。

聽到馮曦白關上書房門的聲音,一直背對著門口站立的呂青原立即轉身,伸手示意馮曦白坐下,先開口問道:“程語被刺之事,已知了吧?”

馮曦白不肯就坐,站立著回答:“是,臣已巡視全城,嚴加防守,絕不會讓呂青野的陰謀得逞。”

四十二歲的馮曦白身為圵城太守,又是車騎將軍,算得上文武皆通。

他原還在為張曳逃走之事懷疑程語暗中做了手腳,結果卻得知程語被行刺,且程語懷疑是呂青野所為,倒是打消了對程語的懷疑。

在馮曦白內心,對呂青野極為排斥,原因與呂青原相同。

在他看來,呂青野能輕易奪回望烽和葦城,實在是“人和”使然--利用陳忠契“投降太守”的惡名,又利用彭堅怕死不願真刀真槍血拚而出其不意,才能贏了彭堅,很是取巧,根本沒什麽實力。

另外又趕上“天時”--越國窮兵黷武,也到了氣數盡的時候,恰巧被呂青野碰到,撿了個大便宜。

但對於身無寸功的呂青野來說,收複這兩座城的意義卻舉足輕重。呂國世子甫一回國便奪回了磐石將軍武烈都無法奪回的城池,這是怎樣的建樹與榮光,當年經曆過一敗塗地的馮曦白十分清楚。

也正因如此,以己度人,呂青野奪回這兩城,又怎麽會輕易讓他馮曦白和程語來撿便宜,行刺之人,自是呂青野無疑。

呂青原眉頭一皺,問道:“你懷疑是青野?”

呂青原與馮曦白相識於十三年前,也即是被蔣釗反埋伏,馮曦白救了呂青原一命那次。對於馮曦白的性格,呂青原很了解。

馮曦白為人忠誠,口風緊,略有逢迎之態,且很是自以為是,但在自己麵前,倒是很懂收斂。這些年自己不斷提醒他韜光養晦,自以為是的毛病似乎也有所改善,所以對馮曦白很是另眼相看,乃是自己暗中籌謀所倚仗的左膀右臂。

然而,目前的情形是,不止程語認為行刺自己的是呂青野,馮曦白也如此認為,呂青原不得不佩服那人的心機。嫁禍給不知生死的呂青野,這事便真的成了呂國的蕭牆之亂,與他無關。

馮曦白聽出了呂青原的話外之音,不解地反問道:“不然,還有誰會這樣做?”

突然意識到什麽,馮曦白眼珠轉了轉,側耳傾聽外間的聲音。確定沒有任何異響,才靠近呂青原幾步,謹慎地小聲說道:“二王子莫非是懷疑那邊的人?”

呂青原沉著臉,沒有說話,似有責怪馮曦白遲鈍之意。

馮曦白倒是習慣了呂青原這副表情,這位王子性情桀驁,十分不喜蠢笨之言,視之為廢話。

沉思片刻後,馮曦白慢慢說道:“相比於呂青野,確實那邊的人更擔心我們與越國議和。”

隨即又略有埋怨地責怪道:“隻是,那人也太謹小慎微了些。我們既已聯手合作,在目的沒有達成前,怎會破壞聯盟。比起西北的雞肋,明顯還是東麵的肥肉更加可口。”

這句話倒是提醒了呂青原。

對方若想徹底破壞和談,絕不會隻是刺傷程語,自己曾與他那些厲害的殺手交過手,隻要三人一起偷襲,程語絕不會有命在。

他隻是重傷程語,卻沒有來望烽大鬧一場,也許是想試探自己的心意,他還不想和自己徹底決裂。

說到底,事情都出在那兩批糧船上。

對方不願掏錢買他呂國的糧食,想要白占便宜,呂青原也不想樞國能順利拿到糧食解決危機,所以才劍走偏鋒,在能照拂的情況下盡力照拂。

結果黑吃黑不成,反倒搭上了對方許多高手的性命,這自是雙方都無法預料、又無法及時應對的慘事。

即便不知道下手的是誰,但從身手上判斷,必然是樞國的鬼騎無疑。那邊的人故作糊塗,要求他盡快解決糧船之事,這不是明擺著隻給了他兩條路,一條是賠等量的糧食,一條是去招惹樞國!

樞國人在對待外敵的態度上,向來一致,哪怕個人之間有任何矛盾,上戰場抵抗外敵時,大家都成了彼此依靠的同袍戰友,個人恩怨暫時拋諸腦後。

越國人那麽凶殘,且是屠一骨領兵,尚且不是樞國的對手,他呂國正在與越國議和之中,怎麽會傻到去招惹樞國,反倒刺激他們的民眾合力共拒外敵,變相幫他們解決內亂。

至於賠糧食,當然是賠得起!但憑什麽要賠!

呂青原行事本就乖張,心中更有些幸災樂禍,這就是貪便宜的代價!為了和談順利,他暫時不想與樞國發生摩擦,因此將這兩件事按下,推說是水寇所為,裝模作樣地開始在國內掃**水匪。

也許,正是如此,才惹惱了對方,使得他出了這麽一招警告自己。

但現在,隻有他呂國還獨善其身,正是最硬氣之時,他怕什麽。

心中暗笑,呂青原決定將計就計,說道:“既然是‘青野’不甘心望烽和葦城在你和程語手中,那便讓他來吧。我也已十幾年沒有見過他,正好見見他,問清楚,他為什麽要這樣對待父王和大哥,這樣對待我!”

馮曦白一怔,適才呂青原明明暗示他行刺之人不是呂青野,怎麽突然又反口了?

轉瞬,馮曦白便反應過來,嘴角微微一挑,說道:“臣已備好一切,隻等‘呂青野’自投羅網。”

“這幾日務必小心謹慎,外鬆內緊,十三日越國使臣便到,不要讓越國人察覺出異常。將我們的眼線全部放出去,任何可疑人員都不要放過!”

“臣明白。”馮曦白應道,又關心地說道:“臣已安排了十名身手極好的侍衛,在望烽這幾日跟在王子身邊,以策安全。”

呂青原輕笑著搖搖手,信心滿滿地說道:“無需人跟著我,若他們直奔我而來,反倒好說,必定讓他們來得去不得。”

馮曦白見呂青原如此自信,自然不好再說什麽。

“走吧,去城中轉轉。”呂青原笑道,“讓他們知道我已經到了。”

顯然,呂青原也打定主意將自己變成誘餌,引暗中的人上鉤。

平平靜靜直到夜半,巡視城防的馮曦白看著沉沉夜色,表麵淡定,心中卻隱隱有些久違的興奮。

自呂越之戰後,好久沒有這樣用心的備戰了。不論對方是誰,這一次總要揚一揚呂國國威。

邁著沉穩的步伐回到行署,剛進入大門,赫然發現青石地麵上一個巨大的血色銅錢圖案。血跡已幹,看來已畫了有些時候。

正低頭佯裝凝視地麵的圖案出神,一條黑影便從黑暗中衝出來,寒刃冷芒直欺麵門。

馮曦白自下午到現在,從未放鬆過警惕。心中暗忖:程語已吃過一次虧,卻仍故技重施,怕是也沒什麽新花樣。

鎮定地後退一步,一直按在刀柄上的右手用力,長刀出鞘,立即迎上了對方的兵刃。

然而,對方的力道卻超出他的預料,刀刃相交之時,隻覺得大力襲來,虎口一震,長刀差點脫手,不由得後退了一步。

對方緊跟著欺上一步,奪命刀又到了麵前。

冷風撲麵,馮曦白渾身冒出一層細汗,勉強閃身避過。

對手比他想象的難纏!

好在他預先埋伏的人手此時全部現身,將對方重重包圍起來。

直覺對方插翅難飛,馮曦白這才看清了對方一身黑衣,黑巾裹了頭臉,隻餘一雙眼睛露在外麵。

麵對二十人的包圍,那人竟毫無懼色,更不慌亂,甚至沒有一絲猶豫,揚刀便撲向其中一人。速度之快,如風似電。

招架的侍衛拚盡全力也難以匹敵對方的力量,被震得後退幾步。在他旁邊的侍衛則迅速趁勢攻擊對方,為同伴解圍。

黑衣人旋身一避,已經狡猾地換了另一個方向突圍。

侍衛們早已有過配合訓練,此時陣型絲毫不亂,任憑黑衣人改變幾個方向,仍是衝不出包圍圈。似有焦急之意,黑衣人的刀法有些淩亂起來。

馮曦白在一旁看得真切,沉聲命令道:“留活口!”

眾人勝券在握,慢慢收緊包圍圈,打算生擒黑衣人。

黑衣人早已不複適才的幹脆與果斷,如無頭蒼蠅一般在人群中左衝右突。雖然能憑借力量的優勢短暫攻開一個小缺口,但侍衛們馬上便將那個逃生的口子封堵,確實有種插翅難逃的無力感。

馮曦白看著自己的心腹侍衛像耍猴一樣耍著黑衣人,隻覺程語的將軍之名實在浪得虛名。刺客不過一個狡猾的猴子,竟能刺傷程語,可見程語這些年的武功和戰略已是荒廢了。

正在洋洋得意,忽覺哪裏不妥。

再細想,程語曾說過,對方偷襲時的速度迅疾無比,完全來不及反應。程語的身手馮曦白很清楚,自己與他不過伯仲之間,但今晚此人的身手雖說很是高超,卻絕不到自己難以反應的程度。

有詐!

“去後院!”馮曦白沉著命令道。

後院,是呂青原的下榻之處。

馮曦白的話音一落,眼前一個侍衛便輕聲悶哼,血腥味瞬間滲透出來,人也跟著倒了下去。

一陣寒芒閃爍,又有兩個侍衛受傷,包圍圈出現一個缺口,黑衣人趁機衝出包圍,直衝馮曦白。

這速度!

顯然,剛才黑衣人表現得力不從心都是做戲,自己以為在耍猴,實則自己才是被人耍的猴!黑衣人在故意拖住他們的時間……

馮曦白揮動長刀,一邊將長刀舞得潑風一般,勉力糾纏住黑影,一邊大喊道:“別管我!去後院!”

幾個侍衛立即向後院趕去。

黑影一閃,轉瞬便甩脫了馮曦白,追上當先的兩個侍衛便是連續兩刀砍出。

兩個侍衛躲閃不及,後背綻出血花,都是一個趔趄,轉身來對付眼前的對手。

馮曦白此時更是心驚!

他已經發出命令,那些藏在行署中的精銳定然該有所行動,怎麽後院沒有傳出一丁點聲音,難道……二王子已然遭了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