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一章 王族子嗣(下)

章靜言看著小小的尹扶思站在尹沐江的床頭,不是為了盡孝,而是拿其父親的性命來威脅他就範,淡定自若地命令道:“帶走玉骨!”

“我說--‘誰--敢--’!”尹扶思怒喝一聲,身子到底還是不由控製地輕顫起來。

章靜言的言行讓尹扶思隱隱不安。

尹沐江所中的毒,隻有醫官葛藤知道解藥的配方,如今葛藤下獄,也隻有尹扶思隔三五天會讓尹沐江醒來,吃些食物維持生命。現在,章靜言竟要軟禁自己?

越國無主,按越國王廷傳統,國主的子嗣便可繼位為王。但目前尹沐江半死不活,僅剩的尹扶思又是他的女兒,犯了越國不準女子幹政的大忌。

章靜言原本可與屠一骨商量政事,但耿浣衣進犯術州,屠一骨領兵出戰,無可奈何之下,章靜言這兩個月代行監國之職。

按越國王律,各項要事還是要與唯一的王族子嗣尹扶思說一說。倘若尹沐江當真有個三長兩短,即便尹扶思是個女子,說不得也得扶她繼位。

是章靜言要徹底代行監國之職,還是,他找到了二哥的兒子尹明彰?這是尹扶思的疑問。

不!

章靜言現在本就在代行監國,沒必要這樣對待自己--所以,他找到了尹明彰?!

也不可能!

尹扶思絕對相信玉骨的能力,章靜言不可能找到尹明彰!

即便找到了,一個一歲的孩子,能否順利長大仍不得而知,章靜言不會冒這樣的風險開罪自己。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讓章靜言有如此底氣,敢於軟禁自己,甚至不在乎父王的性命!

來不及再想,玉骨已經被正子和副子押走。尹扶思見威脅無用,額上見汗,用力咬了一下下唇,說道:“放了玉骨,我……”

尹扶思本想說她會交出解藥,救醒父親,但腦海中突然閃過傅生和沙嬋的臉……“我”字還沒有徹底出口,便被她吞了回去。

章靜言對待自己的態度在這兩個月裏有個逐漸變化的過程,從剛開始的勉強尊重,到略有些強勢的建議,再到現在敢於命令幹支死士當著她的麵擒住玉骨,軟禁於她,似乎,最開始的轉折,便是從傅生和沙嬋出現而起。

傅生和沙嬋的出現也確實令尹扶思疑惑過。

四月初九,西貘來了一個使者,名叫沙嬋,求見越國國主,要與越國休戰。

沙嬋不是一個人來的,陪他來的青年叫做傅生。

章靜言說,傅生是他的學生,為人誠實、機敏,十年前奉了國主尹沐江之命,進入西貘所在的荒漠腹地,希望能探聽到西貘的情報,或者潛入西貘,尋到西貘的居住地,以便今後可以驅兵攻打西貘。

這一招其實尹扶之也剛用過不久,但他派出的隻是各種工匠,短時間無法獲得西貘的信任,因此毫無效果。

傅生成功進入了西貘部族,卻遭到軟禁。是沙嬋喜歡他博學,將他當成玩伴,才保住了他的性命。經過他十年不懈地勸說,西貘的族長終於認可了傅生的建議,決定與越國徹底休戰,互助互惠,結成聯盟。

沙嬋作為族長的女兒,便擔當了議和的使臣,與傅生來到乾邑。

西貘要求越國提供各種能工巧匠進入西貘,幫助西貘改善居住條件;而西貘則停止襲擾越國邊境,並連續十年提供一定量的食鹽給越國,其後越國以平價從西貘處購買食鹽。

按章靜言的意思,隻免費得到十年食鹽太不劃算。西貘人彪悍有餘,智力不足,隻要假意答應他們,便能輕易得到西貘部族的聚居地的地址,先敷衍他們兩年,得到越國最渴望得到的食鹽。再等越國平息與薑國的戰爭,便可以深入西貘腹地,一舉消滅西貘,得到鹽田。

然而,尹扶思不同意。

若要徹底解決越國與西貘曠日持久的襲擾掠奪與追趕驅逐的境況,最好的辦法就是各得其利,本本分分相處。

在這種爭執不下的情況心下,作為章靜言學生的傅生,並沒有同意老師的觀點,反而站出來支持尹扶思。

章靜言當時很是不滿,尹扶思還記得他當時黑著臉的模樣,另有一個極小的動作,被尹扶思無意看到了--章靜言在傅生說出支持自己的言辭後,偷偷看了傅生一眼,眼神中滿是驚訝與難以置信,仿佛遭到了背叛一般。

按常理,學生違逆師長,作為師長,可直接訓斥或者眼神警告,但章靜言卻隻是表露了自己的情緒,卻對傅生沒有絲毫的不敬,老師如此對待學生,很是可疑。

與西貘和解的初步討論告一段落後,傅生的儒雅淡然給了尹扶思極好的印象,更希望能將傅生攬為自己人--她現在急需網羅人才為自己所用,壯大自己的力量與章靜言抗衡。

但傅生是章靜言的學生,即便在公事上能保持中立、正直,卻難保私下裏仍與章靜言交好,這讓尹扶思所有顧慮。

不久,哨探查到樸國有異動。

章靜言了解樸國的秉性,料想樸國是要趁火打劫。

越國當時與薑國大戰正酣,而屏山關守將彭堅與屠寂又都成了呂國的階下囚,彭堅的副將孟複正率領新增援的二萬二千越軍和剩餘的六千多殘兵,在屏山關與呂國僵持中。

這種情況下,樸國出兵,對越國來說,無異於雪上加霜。

屠一骨聽說樸國異動,從術州送來手信,堅決要章靜言準備兵馬糧草,不能讓樸國進犯越國一步。

越國一旦示弱,隻會讓薑國和樸國更加猖狂。而且呂國新國主待定,正急需軍功戰績,那時也會毫不猶豫地撲向越國。

越國此時必須擺出最強者無所畏懼的姿態,才能威懾住周邊蠢蠢欲動的狼群。

然而,尹扶思卻堅決地提議與呂國議和,既可接回彭堅和屠寂,增加越國的戰力,又減少一個敵人。

章靜言不同意尹扶思的意見,兩人各有道理,互不相讓。這時,傅生再次站到了尹扶思一邊,支持尹扶思的意見。沙嬋雖是外使,卻也表態支持尹扶思。

尹扶思到底還是目前王族的獨苗,即便她是女子,章靜言也必須尊重她的部分意見。加之傅生和沙嬋的支持,章靜言反倒成了少數派。

無奈之下,章靜言隻得讓步,與尹扶思約定,議和條件中不得割讓越國本土城邑,刈水之南的,保不住便放棄。

尹扶思很想自己去與呂國談判,她手中還有一樣事物,能在關鍵時刻當做重酬使用。但她又不敢離開尹沐江太長時間,以免宮中出現她不能掌控的情況,而使她之前的努力付之流水。

正為難之時,傅生自自告奮勇去當議和使臣,沙嬋似乎也有意去呂國見見世麵。尹扶思心思一轉,便命傅生和沙嬋做使臣,一來完成議和任務,二來看西貘的誠意到底有多大。

這是一個極其冒險的舉動。若沙嬋中途倒戈,破壞議和,越國將遭受薑國與樸國之外的呂國與西貘的夾擊,真正麵臨亡國之危。

但尹扶思莫名地很是相信傅生和沙嬋,與他們相處,有一種在和呂青野與梅兮顏相處的感覺,讓她雖然拘束,卻很安心。

傅生與沙嬋果然不辱使命,成功議和。

呂青原並不覺得他答應傅生的條件裏有什麽漏洞,但尹扶思聽完後卻欣喜若狂。

隻要挨到冬天,送木料南下之時,越國一定會打開一番新局麵!屆時,呂青原索要的費用,都將不再是問題。

傅生與沙嬋,著實是幫了自己的大忙。

傅生幾乎以一己之力解決了西貘與越國幾百年的問題,又解決了與呂國的問題,便是這兩樁大事,已是極大的功績。

尹扶思興奮之餘,又注意到章靜言微妙的神色變化,對傅生似有惋惜之意。

這些神情都曾讓尹扶思懷疑過傅生對於章靜言的重要性,但看到傅生與沙嬋,卻又暫時忘記了疑慮。然而,在即將失去玉骨和自由的瞬間,尹扶思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推測!

“放了玉骨,否則,我要傅生為玉骨陪葬!”尹扶思改口威脅道。

本已轉身向門口的章靜言果然停下腳步,慢慢轉回身,緩緩問道:“公主何意?”

即便章靜言一直板著臉,情緒也沒有任何變化,隻是淡定自若地詢問了一句,似乎不相信小小年紀的尹扶思有如此的殘忍手段,但尹扶思還是覺得自己的話奏效了。

握緊的拳頭裏,緊張的汗水幾乎可以滴下來,尹扶思甚至能感覺到衣裳貼在汗濕的身上,已經濕透了……

不能讓任何人看出自己的緊張,否則保不住玉骨,保不住自己,也保不住長長久久的越國。

“傅生與沙嬋啟程去呂國前,喝了我準備的壯行酒……為防他們議和時倒戈向呂國……酒裏……我放了些東西……”尹扶思使勁扯著僵硬的嘴角,終於扯出了一抹殘忍的笑意。

章靜言心口一緊,卻仍淡漠地說道:“公主這些日子為越國殫精竭慮,辛苦了,也該歇歇了。傅生雖是我的學生,但到底離開乾邑多年,更偏向西貘多一些。隻要他們能安全返回西貘,出了任何事,都是呂國居心叵測的緣故,自有西貘為他們出頭。”

挑撥嫁禍,一氣嗬成,看起來無一絲憐憫。

話音未落,章靜言又已轉身,準備離開。

正子和副子也跟著押走玉骨。

尹扶思強行抑製住忐忑的心跳,嗬嗬冷笑,幽幽說道:“丞相當真舍得用越國大王子的性命去嫁禍呂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