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八章 舉步維艱(下)

騎兵們不可置信地齊聲喊道:“老大!”

“聽我命令!回城!”嚴唯山以不容置喙的嚴厲語氣說道。

城門即將關閉,焦急的騎兵們在嚴唯山再次重複命令後,不得不恨恨、又悻悻地返回城去,留下嚴唯山一人,站在吊橋彼端的百姓之中……

高舉著尹沐江的腰牌和自己的玉牌,進入城門的尹扶思大喊著:“國主口諭,讓路!”

眼見著暴亂的百姓即將殺過來,“國主”兩字有種定神的力量,令士兵們看到一個小小的女娃騎著高頭大馬,竟不攔截,反而紛紛讓路,尹扶思直接騎著馬衝上了城頭上。

躍下馬背,這是尹扶思第一次站到高大的城頭上,眼底卻沒有一覽無餘的越國安逸生活的百姓。

最近處,是四個小陣軍隊。每一陣都是盾牌手與弓箭手在前,後麵是手持刀槍的士兵,最後麵,是騎兵。

在他們的後麵,仍是一隊幾百人的騎兵隊伍,騎兵中央簇擁著一個騎著高頭戰馬之人,即便天色暗淡看不清對方的容貌,尹扶思也知道那人是金吾衛副將姚虎。

他們正守在街道盡頭,背對著城門,嚴陣以待。

遠處,一群群黑壓壓的互相纏鬥著的人群,仿佛不停添柴的沸鍋水,完全冷卻不下來。又像一條混濁的河流,自四麵八方的街巷之中漫流而來,看似緩慢,卻攜帶著無可匹敵、摧枯拉朽的力量。

掃一眼手中拿著各種兵器、看著她卻不知如何是好的城頭士兵,尤其是方才對她和城外的百姓很是“客氣”,此時卻顯得最為緊張的什長,尹扶思將尹沐江的腰牌伸到眾人眼前,最後將腰牌停在那個什長的眼前,鄭重說道:“我是公主尹扶思,今日要阻止這場亂戰,希望諸位能助我一臂之力!”

“公……公主?”雖然已經聽過尹扶思自述身份,但真真切切地站在麵前的是個十歲左右的女娃,士兵們仍有些茫然。

那什長一臉的防備,沒有說話。尹扶思明知他剛才的“關心”都是偽裝,正是他向姚虎報的信,那些騎兵才會出城,旨在殺光他們。好在騎兵百夫長是個極有大局觀的人,才沒有發生慘劇。

尹扶思上城頭的速度太快,那什長已經來不及再向姚虎報信,便亂了方寸,不知該如何是好。

“愣著做什麽!”尹扶思嗬斥道。

“下麵沒有你們的親人麽?沒有你們相熟的朋友麽?沒有你們的鄰居麽?你們就眼睜睜看著乾邑亂下去麽?”渾身緊繃著,氣得渾身微顫的尹扶思伸直了手臂指著城下,一聲又一聲厲聲地質問。

隻有之前在城頭驅趕他們的盧勤鏗鏘地答道:“請公主吩咐!”

有盧勤出聲,其他士兵也漸漸回過神來,但臉色卻遲疑不定--都尉的命令是殺掉返回城的百姓,這命令是否包含要殺掉公主?亦或者,這女娃根本不是公主?

尹扶思看著盧勤的眼中露出些微的讚許,但更多的還是對城頭士兵的失望。

要將這個什長拉出來,將馬青平和姚虎的殺雞儆猴的卑劣手段揭發出來麽?這念頭在尹扶思的腦海裏轉了無數遍,最終還是打消了。此時無畏與馬青平和姚虎對立,解決內亂才是根本。

“沒聽見我說話麽?你們是要你們的鄰裏親人活著,還是殺了我向你們的都尉吳周交差?!”尹扶思見這些人手足無措,咽下窩囊氣,繼續逼問道。

眾人瞿然一驚。這個女娃果然是公主吧,明知道進城會被殺,還要進城來。若不是公主,何苦為了百姓冒如此大險。

就在眾人仍不知所措之時,盧勤已經收斂心緒,堅定地答道:“我們是越國的士兵,保衛家國是我們的責任!”

一個人的聲音,相比遠處的廝殺聲,單薄得如風中殘葉,轉瞬便被風吹散了。

尹扶思淩厲的目光掃過她身旁的其他士兵,緊蹙著眉頭等他們的回答。

然而,眾士兵對她仍有些顧慮,他們是都尉吳周的兵,自然要聽吳周的命令。公主,沒有權力啊。

“如果沒想好是否殺我,至少在我活著的時候,請你們配合我的命令!”尹扶思有些泄氣,卻仍強迫自己氣勢十足地發布命令,以期能慢慢影響和改變他們的決定。

遠處殺聲震天,近在眼前的,卻沒有人應答。

“請公主吩咐!”片刻,盧勤再次鏗鏘地答道。

事態緊急,尹扶思也無心再去照顧其他人的感受,見盧勤不停應和自己,而其他士兵又沒有顯露明顯的惡意,點頭說道:“首先,我們需要讓所有人停下來,容我說話,所以,接下來,弓箭手準備--”

在眾人一臉莫名的神色中,尹扶思自顧自地講述自己的想法:“一會兒人到了近前,聽我命令,向無人的地方放箭!切記不得傷人,否則軍法處置!”

頓了頓,尹扶思再次揚了揚手中的尹沐江的腰牌,讓離她近的士兵都看得清清楚楚,然後,慢慢地問道:“你們可聽清了我的命令?”

這一次,盧勤沒有說話,他在等他的同僚發聲。

“可聽清了我的命令?”尹扶思一字一頓,再次問道,又揚了揚手中的腰牌。

緊抓著腰牌的手掌,因用力而而指節分明。這塊腰牌若是個泥胎,此刻怕是已被尹扶思捏得粉碎。

一方麵,士兵聽從上級長官的命令而對她有所懷疑,讓她欣慰於越國士兵的忠誠;但另一方麵,這極大的阻礙了她欲平息幹戈的想法,導致城下的百姓和士兵在不停地傷亡。

隔開她和那些士兵的雨絲,仿佛一道天然的屏障,令尹扶思心亂如麻。

舉步維艱!

舉步維艱!

舉步維艱!

沒有權力,身為公主,也不過就是個不起眼的女娃子,僅此而已。

等待回答的尹扶思沒有發現,那個什長放在腰間刀柄上的手,微微地動了一動。

忽然從尹扶思身後走出一個青年士兵,大踏步穩穩地走到尹扶思麵前,施了一禮,冷漠地說道:“屬下隸屬國主身邊死士,有國主令,不聽從公主命令者,當場斬殺。請公主指示誅殺對象。”

尹扶思一激靈,那幾人已經混入城頭了麽?自己竟毫無察覺。這種時候,竟然也要依靠他們,心底那抹挫敗感令她有些沮喪,卻隻能拚命克製著。她的目的是平息這場內亂,不讓越國再亂下去,更要趕走虎視眈眈的敵人,哪怕是外人,隻要現在能幫助自己,她也來者不拒。

偷偷觀察其他士兵,眾人皆是一副驚詫慌張之色,那什長的表情尤甚--國主的死士,豈非是幹支死士?

尹扶思紅著眼瞪視著雨絲後的士兵,目光所及之處,均是詫異和閃躲的眼神。

“你右手邊,第一個。”

--什長的臉色驟然一變!

尹扶思淡漠的命令一出口,自稱死士的青年連身體都不轉一下,他右手邊的第一個士兵--那個什長--的人頭已經“砰”地落地,滾了幾滾,停在了城牆根處。

而青年死士手中的刀,仿佛沒有出過鞘一般,仍掛在腰間。

鮮血自什長屍體頸腔中噴出,如雨般落在旁邊士兵的頭上、臉上和身上,嚇得他們忍不住驚呼一聲,向後躲去。

無頭的屍體砰然倒地,砸碎了一眾士兵的猶豫和彷徨。

尹扶思心中一陣驚悸和惡心,雙腿軟得幾乎支撐不住身體,卻硬是咬住嘴唇,死死站在原地,沒有移動半分目光,直勾勾地看著眾人的反應。

她需要這種威懾,才能控製住城頭的士兵為她所用。

“我的命令,聽清了麽?”尹扶思麵罩寒霜,又一次問道。

“聽清了!”盧勤連忙應道。

其他人這才肝膽俱顫地跟著應道:“聽清了!”

聽到眾人的響應,尹扶思暗自鬆了一口氣。她生怕這樣極端的舉動會激怒他們,若是所有人都衝上來要她的命,難道她真的要殺光所有人麽!

那個青年死士見目的達到,邁開步伐,走到尹扶思身後,似乎是要做保護與她。

尹扶思倒是沒有多餘的表示,伸手示意一個士兵,將他的弓箭交於自己。

然而,盧勤卻出聲問道:“公主此舉,是要……引起大家的注意麽?”

“正是!”

“公主可以嚐試鳴金。”

尹扶思隻是在書中看到過“鳴金收兵”四個字,在這關鍵時刻卻全然不懂運用。此時被提醒,如醍醐灌頂,立即會意,迭聲喊道:“對!鳴金!鳴金!鳴金收兵!現在就鳴金!立刻!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