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乾邑

晚上,山洞裏熱鬧異常。這群土匪不知從哪裏弄來許多各式各樣的燈籠,掛在山洞各處,亮堂堂又極喜慶,看著便讓人心情舒暢。

為了慶祝上元節,也為了款待梅兮顏和呂青野,狂車置辦了一大桌豐盛的晚宴。他心裏明白,以梅兮顏和呂青野的身份,他幫助了兩人,以後自然會有助益,無需邀功。

酒足飯飽之後,眾人呼啦啦湧出山洞外,找了一塊平坡,七手八腳地挑了孔明燈,會寫字的把心願寫下來,不會寫字的幹脆畫個心願圖,然後放上天空。

梅兮顏和呂青野站在一邊看他們自顧自熱鬧,臉上也情不自禁地掛上笑容。

“鬼手、公子,不許願麽?”狂車拎著兩個孔明燈到他們身邊問道。為避人耳目,呂青野讓狂車稱呼他為公子。

“寫。”梅兮顏心情很好,接過孔明燈和毛筆,說道。

呂青野看著梅兮顏在燈身上寫了四個字:國泰民安,眼前突然閃過無數畫麵,都是梅兮顏騎在戰馬之上揮刀劈砍,血肉橫飛的模樣。再看她的側臉,原本蒼白無血色的臉被紅紙透出的亮光一襯,倒添了一些柔和的紅潤。

樞國幾十年沒有主動挑起過戰爭,是因為上兩代國主性格寬容、溫和,主張內治以安天下。而眼前這位新國主,原本的身份是鬼騎之首。鬼騎,以屠殺聞名,充滿攻擊性與血腥殺氣,她還能恪守之前老國主的主張麽?

雖然其他國家都因覬覦精鹽和其他寶藏而想吞並樞國,但他還了解到,樞國南部瀕海地區經常會有颶風或海溢侵襲,並非便隻是富饒的樂土。

樞國想向內陸擴張的野心曾經有過,隻是被呂國擋住,沒機會罷了。如今,她是否已為自己謀得了機會?

“想什麽呢,這麽入神?”梅兮顏用手肘撞他的胳膊,把毛筆遞給他,“該你寫了。”

呂青野接過毛筆,不經意碰到她的手指,仍舊冰涼,脫口說道:“你是冷血的麽?手一直這麽冰?”

“等身體養好了就會暖和起來。”梅兮顏看著手中剛起飛的孔明燈,低頭又看向呂青野,“你別學我呀,換個心願。”

於是呂青野換了一麵,又寫了四個字:天下太平。

梅兮顏不再說話,隻看著兩人的孔明燈先後飛到空中,明亮的火焰,通紅的燈身,越飛越高。而呂青野則一直看著她,思緒紛亂,心中一直盤旋的那個想法,似乎越來越堅定。

“這燈會飄到哪裏去?”梅兮顏突然問。

“西泰關。”狂車回答。

“你怎麽知道?”梅兮顏好奇地又問。

狂車一臉自信的表情,說道:“孔明燈是我親手做的,鬆油量也是我算計好的,這兩日無風,飄到西泰關,就會落下。”

隨即眼神一斂,一臉肅然地看著黃橙橙的大型孔明燈,稍嫌落寞地說道:“這裏是薑國地界,西泰關才是樞國的,今年不能在樞國過年,心願還是帶回樞國去。而且落在那裏安全,有守關的士兵看著,不會著火。”

“你還真有幾手。”梅兮顏拍拍他肩膀,語氣中帶著讚賞,稀釋了那一點點思鄉的情緒。

“沒幾手怎麽當老大。”狂車嘿嘿地笑起來。

第二日,梅兮顏換了狂車為她置辦的普通女裝,和呂青野離開山洞。狂車送他們到山腳下,取了之前藏起的包袱,兩人仍舊扮成夫妻,坐上馬車,趕往乾邑。

從坐進馬車中,梅兮顏便不再多話,安安靜靜地躺在車裏養傷,呂青野全程駕車,倒也兩不相擾。

她的安靜推翻了之前呂青野的猜測,讓他不由得懷疑是自己多心。再深入一想——也許梅兮顏隻想等到了越國再動手,他死在越國,豈不正好嫁禍越國。

就這樣在猜疑之中,讓呂青野又認清了一件事——梅兮顏的決定是正確的,馬車雖慢,但不容易引起旁人的注意,反倒安全。

梅兮顏能明顯感覺到呂青野加快速度,卻沒有說話,在安全之下,越快到越國,她便能越快返回樞國。原本一個多月的行程,隻用了二十五日,便到了越國都城乾邑。

進入越國地界時,一片低矮的黃土窯洞,被皚皚白雪覆蓋,極目荒涼,讓梅兮顏心中一顫。向越國境內深入後,境況倒是好了一些,至少看到了成片的村子和毗連的房子,還有一些稍有規模和建築的城邑。

越國這麽多年一直不停下征戰的腳步,但能擴張的地域卻又均是些貧瘠之地,雖然趕走了那裏的原住民,得到的利益卻也不多。

然而即便如此,越國仍舊一意孤行,實在搞不懂尹沐江到底為什麽如此熱衷征戰殺伐。是要以戰養戰、還是要鍛煉越軍的實戰性,為後續更大的戰爭做準備呢?

看到越國這副模樣,梅兮顏倒是越發篤定屠一骨的這次挑釁更多的是試探,越國還是要從薑國和樞國入手,才能徹底改善他們的地理環境和民眾的生活狀況。

其實如果他們能尋找到自己國家的特色產物,來樞國互市交易,她倒是樂於打開方便之門。隻是覺得在尹沐江沒有老去之前,越國不會有這樣的主張。

遠遠的乾邑在望,這是越國的都城,高高的夯土城牆如鐵壁一般聳立在蒼白的天地之間,看起來果然比其他城邑更加雄偉壯觀,也更顯孤獨和桀驁。

快進外城東門勇進門時,梅兮顏聽到呂青野囑咐不要探頭出來張望。雖然平時出入城門不驗身份,但此時剛經曆一場敗仗,無法預料門禁的嚴格程度。梅兮顏沒有身份證明,若被查出,便會有一番麻煩。

梅兮顏欣然接受,乖乖待在車廂裏不說話。

順利進了城門,呂青野便看到呂湛正四處張望,一轉頭,便也見到了他。立即伸手暗示呂湛不要出聲,回頭看看車內,梅兮顏倒真的保持安靜,沒有出來看熱鬧。

呂青野放下心來,示意呂湛就在這裏等他,便馬不停步地趕車繼續前進。

“直接去王宮吧。”梅兮顏在車內說道。

“還摸不清越國對我的態度,我們先在客棧住下。”呂青野建議。

“好。”梅兮顏稍一深思覺得有理,便沒有反對。

呂青野把馬車停到乾安客棧門口,兩人定了兩間上房,便關門商量。

“兩國剛結束戰爭,你就歇在這裏,我先去王宮附近探探情況。”

“又沒人認識我,怕什麽。還沒來過乾邑,正好出去看看。”

“那麽和我一起去吧。”呂青野以退為進,邀請道。

“青天白日的,兩個人在王宮附近閑逛太引人注目,你單獨去吧,我一個人走。”

“也好,你注意安全。”

“彼此彼此。”

呂青野先出了門,轉了幾條街鑽了幾個胡同,確定梅兮顏沒有跟在後麵,才偷偷摸摸向城門處趕去。

呂湛仍等在那裏。兩人見麵連寒暄都來不及,找了個隱蔽的地方,呂青野開口便道:“找些叫花子,讓他們快去四門,仔細查找各處是否留有這種暗號或相似文字,有的話,立刻塗抹幹淨。”

說完把他暗中記下的路戰的暗號畫給呂湛,呂湛轉身便去找人,不過一刻的功夫,已經回來了。

呂青野立刻問:“你們可回了王宮了?”

“還沒。呂澈中了毒箭,幸虧遇到路戰,才僥幸活了下來。左寒山又傷得極重,我們出了長山,是趕著馬車回來的,前天才到,路戰說等幾天,看是否能等到世子。”呂湛回答。在呂青野幾乎沒有停頓的問話之下,他連關心呂青野身體的時間都沒有。

“他還在?”呂青野詫異道。

“世子知道他來?”呂湛更是驚詫。

“他給梅兮顏留了密信。路戰人呢?”呂青野急忙忙地問道。

“此時正在客棧給呂澈針灸祛毒。”

“你們從哪個門進的城?”呂青野稍微放了心,繼續詢問。

“南門。”

呂青野慶幸自己選擇東門回來,又慶幸選擇的乾安客棧離南門太遠,梅兮顏一時半刻也不會就溜達到南門去。

“王宮內如何?”

“隻知道呂國派了大王子的副將喬鬆做使臣來‘興師問罪’,追問你的下落,章靜言推說你去冬獵,遇到大雪,被阻在獵場過年還沒有返回。”呂湛行事謹慎,早已調查清楚。

“喬鬆是什麽態度?”

“他也剛到這裏不久,被章靜言搪塞回來後,總在呂邑館裏發牢騷,鬧著讓越國把你接回來,活要見人……總之便是想把事情鬧大,但北獵場的消息到此快馬也要七日,一來一返小半月,他也隻能等時間到了才能再發難。”

呂青野大致了解了情況後,心下稍安,回來尚不算遲,至少越國和呂國都還沒有針對自己的“失蹤”做出下一步明確的處置方向。

但這一邊心安,那一邊卻又強迫自己狠下心來,把在狂車山洞裏想好的計劃說了一遍。

呂湛心中吃驚不已,卻沒有表露出任何情緒,立即與呂青野分頭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