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四章 承諾

先斬後奏!

章靜言滿麵寒霜,緊抿著嘴唇,也暗自握了握拳。

這個丫頭!

當著所有百姓和士兵的麵,假傳國主口諭,直接宣布自己為國主繼位人,同時用撫恤令收買人心。

若今後他再軟禁她,或者變更繼位人,便會讓百姓和士兵覺得王廷政令出爾反爾,猶如兒戲,動搖民心!

尹扶思也是顧忌這一點,才將他的征丁繳軍費的政令一口承擔下來,再另外以撫恤令安撫百姓和士兵。

雖然氣得牙癢癢,但章靜言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在宮中呆得太久,完全不如尹扶思了解民眾的心態和疾苦,還在用以往的方式對待民眾,致使怨聲載道。

而尹扶思恰恰勝在靈活、大膽,敢於突破常勢,所以才能在暴亂之時力挽狂瀾。

如此一路看來,對尹扶思更是百感交集,矛盾異常。

百姓們還在為尹扶思所說的今後不再主動興兵而質疑著、感歎著、議論著,聲音雜亂無比。

黃鷹雖然願意相信尹扶思的決定,但眼下卻不是他一人之事,成千上萬的百姓的性命還吊在這城頭之下,若不能圓滿解決眼前的局麵,同時也滿足想離開的百姓的心願,隻怕這暴亂仍不能從根本上消弭。

“若我們仍想離開,公主可會放我們出城?”黃鷹掃了一眼前方驢車上的物事,卻不為所動,問道。

“且慢。我還有一些話,想對大家說,還請大家再耐心聽一聽……”尹扶思沒有直接回答,說道。

緩了口氣--一直在女牆上扯著嗓子說話,尹扶思直覺得自己的氣息已不夠用,呼吸更是有些困難。

片刻,恢複一些元氣的尹扶思誠實地說道:“不瞞各位父老,這些年越國疲於用兵,已經後繼無力,因此麵對早有準備的薑國,一直處於下風……”

姚虎聽著尹扶思道出肺腑之言,皺眉搖頭。國力無以為繼會讓百姓心生懼意,隻會更想逃離越國,這豈非主動嚇跑了百姓。到底還是小娃子,不懂國家與百姓的厲害關係,言辭隨性。

“這不是將士們的錯,也不是父老鄉親們的錯,錯在我們越國人性格豪爽、直接,不懂繞路而行。”

抬頭遠眺遠處的山林,尹扶思解釋道:“雖然我們土地貧瘠,但山林卻廣袤!我們能生產五大國最好的紙張,有五大國最好的木匠!隻要我們稍微放低身段,與其他四國談判,進行貨物互市或買賣,就會有其他不菲的收入,就可以從呂國買糧,養活自己。”

轉回目光看向眾人,語氣很有些興奮,“不瞞大家,我們已經解決了食鹽的問題,很快,我們便能吃上低價鹽,再不用為買鹽著急。”

城下的人聽到有鹽,立即竊竊私語起來。

揚起緊握的拳頭,尹扶思語帶期冀:“隻要扛過這一關,打退薑國,我們便可以安安穩穩地生活--以另一種平和的方式!”

“話說得好聽!”黃鷹見尹扶思避重就輕,且對自己的問題完全回避,原本對她的好感立即消退了一半,怒哼一聲,“我們的敵人又豈是薑國一個!”

尹扶思循著聲音,仔細辨認著這個耿直的漢子。從剛才起,這人便像是百姓的領頭者,隻要他出聲,別人便安安靜靜地聽著,用力看了看,依稀覺得自己便是黃鷹。

雖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從見到他到現在,他的脖子似乎一直梗著,固執得如一棵頑強抵抗風沙的大樹。

略微扯了扯嘴角,尹扶思由衷地輕笑了一下,卻又迅速隱下笑容,說道:“扶思不懂兵法,沒上過戰場,但翻看過不少越國以前的戰事記錄。”

隨即煞有介事地分析道:“薑國與我們結怨,無可回避,但羅國卻可能有轉寰的餘地。羅國小國,從來是被誰逼得急了便依附誰,但隻限於依附!”

尹扶思著重將“依附”兩字強調一下,又道:“查遍史書,也沒見羅國舉全國之力攻打過誰,更不要說是為了討好別國而賣盡全力。”

略作思考狀,也給城下的百姓以思考的時間,片刻,才道:“扶思猜想,羅國會根據我們對薑國的戰勢而改變策略,隻要我們抵抗住薑國,羅國便會收斂。”

“至於樸國--”尹扶思頓了頓,道:“扶思對樸國知之不多,史書上記載,樸國僅有一次從羅國借道攻打我們越國,卻因羅國背後偷襲,斷他糧草,而導致樸國慘敗,從那時後,再未與我們正麵交過手。”

“有前車之鑒,樸國對羅國必然小心提防,怕是隻會利用,不會再長途跋涉穿過羅國來攻打我們。”

“由此,扶思大膽推測,越國的危機全係於與薑國的戰鬥,打退薑國,一切將迎刃而解!”

姚虎雖為金吾衛副將,卻是參與過越呂大戰的,對戰爭和敵人小有心得。雖然尹扶思低估了羅國夾在越國與樸國間的作用,但大體分析得不差。

羅國在戰略上的地位,相當於呂國的洛津城,起到極其重要的中轉作用。正因羅國之前有過暗算樸國的行為,此次為樸國出頭攻打越國,更是證明羅國已經屈服在樸國之下,不敢再造次,否則,樸國隻怕再容不下羅國的存在。而已經被羅國背叛的越國,也不會再對羅國及時援手。

因此,決不能小看了羅國。

尹扶思對羅國這看似不起眼的低估,很有可能對整個戰局帶來無可挽回的影響。對於敵人,決不能低估,才是致勝之道。

而且,除了薑國、樸國……

“公主隻說薑國與樸國,怎麽不提呂國與樞國?”

果然,黃鷹問了出來。

與呂國議和之事尚屬秘密,尹扶思擔心消息泄露,會引起薑國瘋狂的進攻。

畢竟呂國不參與對越國的戰事,就成了五大國之中唯一獨善其身的國家,與呂國相鄰的薑國、樞國等都會對呂國有所防備,以免他趁機偷襲。薑國因此很可能會加快對越國的攻伐,以求速戰速決。

“呂國新主剛剛繼位,前大將軍呂青莽的餘孽尚未根除,不會貿然對外興兵。樞國南方已叛亂,也不會再主動攻打我們。”

這其中的真正原因,尹扶思自不會和百姓明說,隻是如此解釋,已經合情合理。

“公主可否說說食鹽是怎麽回事。我們祖祖輩輩缺鹽,怎麽可能突然有了鹽?”

“此事待適當時機,我自會說明,如今我越國大敵在前,無謂多惹事端。”

若不是要安撫這些百姓,尹扶思絕不會透露半點食鹽的問題,一旦薑國知道越國有鹽,更會引發他們的搶奪之心。

城下百姓也不是全然不懂其中的道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他們很是明白。越國之所以在年前攻打樞國鐵壁城,也正因眼紅樞國的各種物產資源。

而且,尹扶思提出了“互市”之說,又說能以平價購買食鹽,不少人也已暗暗猜測,是否是和樞國有了什麽盟約,所以不僅有了鹽,也不會受到樞國的攻擊。

尹扶思的無奈之舉無意間安撫了百姓的緊張情緒,這一點卻是尹扶思完全沒有預料到的。

一場波濤洶湧的暴亂,到此,幾乎轉為風平浪靜。

尹扶思剛暗暗舒了一口氣,便聽到黃鷹又開口問道:“公主方才曾說過,你說話算數。但你即將親赴戰場,倘若有個差池,公主許諾的這一切,又是否能兌現?”

這人,冷靜得可怕!尹扶思已答應不追究暴亂責任,又許了撫恤,更是解決了食鹽和今後的生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打鬥了半日仍未出城的一部分人已有了倦怠之意,更是消了怨氣,甚至想趕緊回家去,但黃鷹卻仍是在找尹扶思的漏洞,盡力做到萬無一失。

蹙緊了眉頭,尹扶思望了望城下的百姓,隻覺得黑壓壓一片,極有壓迫感,沒有立即回答。

她不懂兵法,身手也沒多厲害,但為了讓更多的士兵知道她的存在、知道她為越國所做的努力,今早離開王宮時,她便已橫下心來,要上戰場。然而,刀槍無眼,誰能料得準未來之事。

咬了咬嘴唇,最終,尹扶思答道:“父老鄉親們相信扶思,即便扶思死在戰場上,扶思今日所承諾的一切,也不會改變!”

她要和老天爺賭一把,賭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越國百姓,為了越國今後更長久穩定平和的發展,她會遇難呈祥,化險為夷。

黃鷹恭敬地長揖一禮,轉而又問道:“那麽,對於想出城的百姓,公主可會準予放行?”

尹扶思抬頭,這才發現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根本看不清城下人的模樣,小雨也不知道在何時停了。

向著記憶中的姚虎的位置喊了一聲:“姚將軍,天晚了,請開城門,金吾衛所有人在城外列隊,我父王另有一道口諭給金吾衛。”

打著尹沐江的名號,所有百姓和士兵都聽著,姚虎不得不從,隻得開了城門,讓城外的百姓進來,而他集合分布全城的金吾衛,到了城外。

直到所有士兵從人群中抽離,出了城門,尹扶思才對著所有百姓說道:“天晚了,大家回去吧。明天一早,我派人去符合撫恤條件的人家發放撫恤。”

頓了頓,又說道:“若是還有鄉親們想離開,扶思絕不再阻攔!此時便可離去。”

轉而語氣變得嚴肅起來,“但有一點,所謂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扶思希望留下來的鄉親們能踏踏實實地留在乾邑,支援沙場上的戰士們,今後決不能再出現今日之事,否則,扶思將按刑罰處置,不予赦免。”

轉而又抬頭望了望天幕,幽幽說道:“天黑,看不清人影與道路,大家各自小心。”

恩威並施,便是如此。

忽然才發覺自己身後亮著幾根火把,尹扶思立即嗬斥道:“滅掉火把!下雨天擎著火把有何意義!自己的家,在南在北,會不知道方向麽!”

士兵們一頭霧水,懵然中就地撚滅了火把,呆呆地站著。

尹扶思的聲音很大,大到城下的百姓都聽得清楚。

黃鷹很是睿智,馬上便從尹扶思的話中聽出了特別的意思。

這位小公主調開了金吾衛,是要百姓在黑暗中返回家中或離開乾邑,彼此誰也看不清誰,自然就能各憑心願作出抉擇,而不會受製於人情親情等的牽絆,作出遺憾的決定。

這個小姑娘,今後一定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對尹扶思的好感重新提上來,黃鷹竟也光明正大地表態道:“鄉親們,黃鷹今日忝為領頭人,從此刻起,便要做回自己的普通百姓了。我願意相信公主的承諾,留下一看。”

說罷,對眾人施了一禮,一個人坦坦****地朝著城中走去。

濃濃夜色之中,百姓們小聲地交頭接耳,半晌後,幾乎都轉頭回了各自空****的家,出城的人不多。

剛出城門又恰巧鍾掌櫃等人進城門,鍾掌櫃對著幾十人說道:“鄉親們,別出去,我們遇到了伏擊,要不是公主救了我們,隻怕就死在路上了。”

城裏城外的人都帶著傷,麵對城外人的好心提醒,又打消了一大半人想要離開的主意,最終,所有人都返回了城內。

尹扶思在黑暗中用力地凝神細看城下,直見到所有百姓都回了家,單薄的身體終於支撐不住,癱坐在女牆上,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