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六章 扳回一局

第二天,雲淡風輕。

昨日那半天的血戰痕跡,被一夜大雨衝刷了個幹淨。除了被撞壞的一些攤子和門窗扇之類的,仿佛從未發生過混戰一般。

隻是在所有百姓心中,到底還是無法這麽快便抹去昨日的痛苦經曆,顯得很有些踟躕和茫然。

尹扶思一早便開始撫恤百姓、動員參軍、盡可能地籌集物資。

雖然她也想緩一緩,讓百姓有時間將昨日之事消化消化,但棗州的局勢卻不等人,容不得她再耽擱。沒奈何,她隻能當做沒事人一樣,親自上門去安撫百姓。

令尹扶思意外的是,她信守承諾去撫恤士兵的家人,不少曾對王廷心懷芥蒂和憎恨的百姓也因她昨日的無私表現和盡力對百姓的保護,很是幹脆地拒絕了撫恤,表示可以當做軍帑,為戰場的子弟士兵們做一些微薄的貢獻。

更有一些百姓正在趕製衣服鞋子,希望尹扶思能帶去,即便不能穿到自己親人的腳上,也會穿到與自己親人一樣拋灑熱血的越國兒郎的腳上,聊慰擔心。

即便大家心中都尚未完全接受眼前的境況,但卻很是默契地選擇了支持棗州的大軍。除了是要支持仍在戰場的自己的子弟之外,故土難敵的百姓們也算得上是為自己找到了一個留下來的借口--看看公主尹扶思是否能完成她的承諾,盡快結束對薑國和羅國的戰爭,讓疲於征戰的越國停下來修養生意。

單純也好,麻木也罷,普通民眾的思想總是這樣簡單。

尹扶思也不扭捏,做好名冊記錄,便將財物等拉回,以做急用。

王宮的財物,章靜言曾無數次想動,卻不敢動,這一回倒是借著尹扶思的光,一次性將能搬的、能用的、能賣的都弄了出來,去與商家兌換米糧。剩餘的則統一裝箱,由尹扶思帶著,在路上繼續收購糧草。

一切,都因尹扶思代表高高在上的國主的一跪和掏心挖肺一般的形勢分析,而變得積極起來。

三天,轉眼即過。

姚虎雖不願意,卻也派出了精銳的二千軍,與尹扶思一起,護送籌集的糧草,前往棗州。

一路上看到不少逃難的百姓,隻說薑國即將打過來了,但仔細問他們具體打到了哪裏,卻又語焉不詳,隻是怯怯地看著他們龐大的隊伍,簡單答幾句話便撒腿狂奔而去,似乎很怕士兵們會搶他們的貼身細軟。

六月二十七,尹扶思帶著二千金吾衛,三百車夫,押送三百車糧草等,風餐露宿一路不停歇地前進,已經進入棗州的陽春城地界,再有三百裏路程,便進入與薑國交戰的沃原城邑。

炎炎夏日,知了和車輪聲幹巴巴不停歇地傳進耳朵中,煩躁、單調。

本是莊稼長勢最好的時節,然而,幹涸的土地上,隻有一小片一小片稀疏的莊稼,荒草卻是幾近人高,一眼望過去,滿目蒼涼。

紀謙跟在尹扶思身邊,小聲向她說明眼前土地的貧瘠、種植莊稼之後的收成等情況。

紀謙是尹扶思和玉骨在乾邑小酒館裏收的心腹之一,人雖有些莽撞,但對越國卻是一片熱忱忠心,這一次玉骨受傷,尹扶思不得不忍住擔心,將她留在宮中,帶紀謙隨行。

看著荒草無邊,莊稼卻低矮的土地,尹扶思正在思考該怎樣才能多長莊稼,多收糧食,便見到哨探從前方快馬趕回,回報說前麵十裏便進入山地。

此山被稱作蝸牛山,荊棘碎石滿布,雖然有自然分裂的山體縫隙充作道路,南北蜿蜒十幾裏地,但若進入山中行走,速度便會像蝸牛一樣慢。

臨了,哨探建議改路而行。

手掌搭在眉頭,抬頭眯著眼睛再次看了看熱得發白的太陽,渾身是汗的尹扶思擠了擠被陽光刺得有些流淚的雙眼,下令道:“車夫原地休息,三百士兵前去清理道路。”

這條是最近的路。

過了蝸牛山,再渡過柳河,就會有人接應他們。若想繞過前麵的山路,要多走半個月左右的陸路,戰事已不能耽擱,尹扶思自然也不能繞路。

然而,三百士兵清理了一下午,才不過清出了二裏山路。

無奈,尹扶思隻得繼續下令就地紮營休息,第二日繼續清理。

然而,天公不作美,第二日開始下起瓢潑大雨,大雨轉小雨,小雨又轉中雨,就這樣斷斷續續,竟接連下了四天,天才放晴。

這四天雖然無法趕路,但尹扶思卻命令士兵們照舊冒雨清理山路,不少士兵認為尹扶思年紀太小,雖然講話頭頭是道,然而根本不懂行軍之道,以至於胡亂指揮,已經心生埋怨。

尹扶思看在眼裏,卻又拿不出更好的解決辦法,更顯得焦躁和急切。

在蝸牛山前耽擱的第六天,士兵們繼續去清理山路,車夫們才發現,有二十幾袋糧食因照料不周被淋了雨,導致發了黴。

尹扶思本就在為山路不通、大雨阻路之事心煩意亂,又聽說糧食發黴,更是怒火攻心,將幾個失職的車夫和士兵各責打了五十軍棍,幾乎打死,方才稍稍解氣。

及至第七天,天剛蒙蒙亮,便有士兵發現,有近百個車夫和三成士兵竟不知去向,連糧車也少了好多。不消說,必然是他們偷了糧食逃走無疑。

這一天,年少的尹扶思的臉色如同抹了鍋底灰,也不似往日那樣隨和,剩餘的車夫和士兵更不敢搭話,默默地曬糧食的曬糧食、巡邏的巡邏、清理山路的清理山路。

中午,兩名千夫長再次勸尹扶思改道,被尹扶思嗬斥了一頓,再不說話。但他們各自的士兵看在眼裏,卻是為自己的長官不值,心中更生忿忿。這一行人的狀態,已是越來越離心離德,無法凝聚。

晚上,士兵回報,大概還有五裏山路沒有清理,明日多派些人,便可在一日內清理完畢。

第八天一早,營地裏隻剩下不到一千的士兵,糧車更是又少了一半多,車夫也已全部逃走。

尹扶思看著空****的營帳,長久地佇立在晨光之中,沉默不語。

隨後,竟命令剩餘的士兵裝好剩餘的糧食,套車,向蝸牛山進發。

原本在山路上的碎石被士兵們堆到了山壁處,宛如一條長長的堤壩,隻在中間清理出一條能容納一輛糧車通過的狹窄道路,僅剩的一百輛糧車依次而行,有一裏地長,頭看不到尾,尾看不到頭。

為了快速趕路,除了開路和殿後的士兵,一輛車配有三四個士兵,一個趕車,剩餘的在後麵推車,於是一路上都能聽到士兵們在悄聲地交頭接耳。

尹扶思不用仔細聽也知道他們在說什麽,無非就是她是個嬌滴滴的女娃,不懂軍事,如今又失了人心,越國危矣之類的話,隻做聽不到。

正午,終於行至山中間。

眾人正要歇口氣,突然從頭頂的山壁上滾落無數石塊,砸向他們!

“躲避!”

“躲避!”

尹扶思和千夫長的聲音同時響起。

一千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下子躲進山路兩旁的碎石堤壩後麵,快得如同兔子。

任憑山上石塊如何滾落,大家始終不露頭。擠在山根和堤壩的縫隙之中,隻是被小石塊砸傷一點點皮肉,或者更細小的碎石劃傷,並無大傷。但眾人卻仍不停地咒罵、哀嚎,仿佛身受重傷一般。

隻是可憐那些馬匹,卻是被驚嚇和砸得拉著糧車不停朝前奔跑。但前麵的馬車被砸中,後麵的便被堵住了去路,無路可逃,隻能在慘烈的悲鳴中,慢慢倒進血泊中。

最後,人叫馬嘶之聲逐漸停了,除了碎石偶爾的滑動聲、支撐不住的車板的碎裂聲、知了的叫聲,再無任何聲響。

山路上遍布散亂零碎的車板及馬的屍體,還有馬車上的糧草。

漫山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息。

一個時辰後,山路上傳來腳步聲,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已能清晰聽到人聲:

“咦?怎麽沒看到逃出來的士兵的屍首?”

“馬匹和糧車的數量不多呀!”

“再往裏走走看。”

“爺爺的,這路清得也太窄了,哪裏還有下腳的地兒。”

“這車上都是破枝爛葉,怎麽沒有糧食!”

“這車上也沒有!”

“爺爺的,越國窮的隻剩下馬草了嗎?”

“這是什麽味道?油罐子被砸碎了嗎?”

“前麵前麵!有糧!”

“向前走!背糧!趴了這十多天,今晚可以吃個飽飯了!”

“奇怪……怎麽還沒看到越國士兵的屍首?”

……

越軍的服飾,薑國的口音,無疑,這些人是假冒越國士兵的薑國偷襲隊伍。

麵對數量與探得的情報嚴重不符的場景,幾百個薑國士兵正在猶疑,倏地高處山壁之上,幾百隻火箭射下,零碎的木板和馬草全部燃燒起來。

離得起火點近的士兵,立即便從腳底竄出火焰來,燒著了身上的衣物,驚得人慘叫起來。

“上當了!快撤出去!”

然而,晚了。

火箭密集如雨,迅速引燃了他們的退路。

同時,正午的一幕再次重演,山上又一次滾落下石塊。石塊與火箭一起攻擊,這一回,薑國的士兵卻是沒有任何好運氣,全部喪生在火海與石塊的砸殺之下。

被火焰焚燒的慘烈的嚎叫聲響徹整個蝸牛山,聞之令人毛骨悚然。

山上,十五歲的隰泧緩緩鬆了一口氣,看著山縫之中透出的火光、聽著薑國士兵的慘叫,目光深邃地輕輕說道:“第一局,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