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七章 初生牛犢

成功消滅薑國偷襲者後,天色已暗。

早已從山壁縫隙中溜出蝸牛山的越國士兵們集合在一起,不多不少,還是二千三百人。

不消說,這是一場由尹扶思、隰泧精心設計的反偷襲。

早在乾邑暴亂後,尹扶思便有意擴散自己即將運送糧草的消息,旨在做一個彀--越國國主與王子一殘一死,隻餘下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公主苦苦支撐,在百姓暴亂之後不得不親自押送糧草前往戰場--這正是最好的偷襲機會。

不出所料,隱藏在乾邑的薑國細作立即將這個消息傳回了薑國。更不出所料的是,薑國派出了偷襲者。

陽春城已經接近越薑戰場,而蝸牛山橫亙在通往戰場的路上,若想盡快將糧草送到,不懂軍事的尹扶思一定會選擇從蝸牛山通過。

這是隰泧的設計,也是薑國對尹扶思的預估。

尚未進入陽春城,隰泧派出的哨探已經探得陽春城境內出現一隊三百人的逃兵隊,到處搜刮搶劫,民眾惶惶。

及至他們進入陽春城後,這股逃兵已經“望風而逃”,似乎躲去了其他地方。然而,隰泧派出去的明麵上的哨探假裝錯過了他們,而暗地裏的哨探早已探得他們的行蹤,正躲在他們必經之路--蝸牛山中。

據熟悉蝸牛山的百姓所說,蝸牛山是一座植被稀疏的石頭山,隻有一條路能穿過山體。山路中間的一段,距離地麵十丈高處有一道山隙,如同是用巨大的利斧橫劈出來的一道裂縫,延綿約有五六裏地,恰巧能容人在上麵行走。

這種地形,采用伏擊是最好的手段,無需交手,隻要一方隱藏在山路頂上的山隙之中,拋下石塊,路過的人便難以幸免。

隰泧料到薑國士兵必然使用這種伏擊策略,所以才要尹扶思按照他的計劃,分派士兵去清理山石。

之所以清理速度慢,一來是消耗薑國士兵的耐心--越國士兵拖延一天,薑國士兵就要多在山中等待一天,他們絕不敢與越國正麵交戰。

二來是因為他們要把山石壘成堤壩,護住山根處的縫隙。等到頭頂落下大石時,有山石堤壩阻擋,人們隻要鑽進縫隙中,就不會受傷。同時,還要在隰泧算計好的動手地點上多鋪一些易燃的枯枝敗葉。雖然蝸牛山上植被不多,但常年無人經過,這條山路上倒是仍有不少山上飄落下的樹枝樹葉厚厚堆積,越軍們將這些易燃物轉移到預定地點,也花了不少時間。

接下來,尹扶思佯作心浮氣躁,不停發火責怪處罰車夫和士兵,再加上連綿大雨的幫助,終於“眾叛親離”。

實則逃跑的那三百車夫沒有一個是普通百姓,都是新參軍的士兵。因感動於尹扶思在乾邑的所作所為,滿腔熱血主動請纓,在緊急訓練了一天之後,便跟著尹扶思從乾邑出發了。

“逃走”後便迅速趕著糧車向北走,躲進一處荒草甸中藏好糧食,再返回蝸牛山中躲藏起來,跟薑國的伏兵玩了一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後麵逃走的百姓和士兵也是如法炮製,一千多人就跟在薑國伏兵之後,隻等他們動手之後,黃雀便會出手。

尹扶思最後下令裝車的,除了幾袋真糧食,其餘是碎石充當的糧食、荒草和幾十罐子火油,被石塊砸碎後,火油淌了一地,遇火便著。加之助燃物的輔助,火勢迅速蔓延。

隰泧與尹扶思隻以幾袋糧食、幾十匹馬車做代價,全殲了三百薑國伏兵。

這是隰泧第一次行軍布陣,不僅有模有樣,而且有尹扶思的配合,結果十分細致圓滿。

但隰泧和尹扶思卻半分也不敢得意忘形,因為,在距離蝸牛山出口八十裏地的柳河某段的五六個小村子裏,隱秘地藏著薑國的一支軍隊--數量不詳,偽裝成越國百姓的模樣。

若不是同樣偽裝成逃難百姓的哨探走進其中幾家討口水喝,發現家中所留之人都是男人,沒有女人,最後發現附近幾個村子都是這種奇怪的留守方式,倒是很難發現其中的異樣。

由於對方很是警覺,哨探們不敢過多搭話,更不敢多做停留,以免被他們懷疑,而驚動他們。所以,隻知他們分布在附近村子裏,大約有幾千人。而他們的將領是何人,躲在何處,卻是一無所知。

柳河是從越國流向薑國的一條東西走向的大河,過了柳河向南,便進入沃原城地界。

沃原城是棗州最東邊的城邑,目前,大將軍屠一骨便守在城中,抵抗薑國耿浣衣的攻擊。

隰泧雖然閱曆不多,但畢竟是將門之後,不僅有天賦,在父親隰澤的教導之下,對作戰謀略更有一些主見和看法。馬上便推斷這些人是薑國的奇兵,隻待達成某種契機後,便會過河與耿浣衣夾擊屠一骨,或者**越州,突襲乾邑。

因此,隰泧和尹扶思都擔心即便順利度過了蝸牛山,也不一定能過得了柳河。

而隰泧麵對眼前的處境,更是有一個大膽的想法--攪亂這些薑軍的計劃,再扳回一局!

尹扶思自然全力支持隰泧的決定。薑軍擋路,他們的糧食無法送過河去,因此,給敵人搗搗亂,未嚐不是一種試探深淺的方法。

繼續原地紮營,隰泧派技藝高強的弓箭手守在蝸牛山的南麵出口處,一旦有可疑之人靠近,能活捉的活捉,不能活捉的,務必殺死,決不能放跑一個。

紀謙不止拳腳功夫了得,射術更是超強,能挽三百石的強弓,由他率領一百弓箭手埋伏,果然活捉了一個鬼頭鬼腦的百姓。

然而,尚未押至隰泧處,那人識破他們是越軍,竟扯著嗓子大嚷“越賊已有埋伏”。紀謙生怕更遠處隱藏著他的同夥,抽刀便將他砍殺。

之後,紀謙再沒捉到過活口!離得遠的全部射殺,近的也迅速撲殺,不給薑國人一點報信的機會。

之後的四天,雙方不再有動作,竟就此對峙起來。

隰泧和尹扶思倒是能沉得住氣!相比於薑國人,他們手邊有糧草,不愁吃喝。

這糧草數量對於屠一骨的大軍來說,可謂杯水車薪。隻是這糧草所代表的意義不同--這是越國百姓對軍隊的支持,是民心所聚的象征。是以,如果能以這糧草誘殺薑軍,倒是大大的意義非凡。

而且,清除了這些薑軍,不僅能鼓舞士氣,還能安定陽春城百姓的焦慮之心,阻止百姓繼續流亡之勢,打通糧草的運輸通道,一舉三得。

薑軍長途跋涉進入越國,又要小心藏身,始終探不出他們的深淺,竟漸漸有焦灼之意,每日裏派來的哨探數量從幾人、十幾人,增加到幾十人,從早到晚不停歇。

隰泧、尹扶思和兩個千夫長商量過後,趁著薑國士兵不敢靠近,在蝸牛山南麵出口處豎了幾十根木樁,將山中燒焦的薑國士兵的屍體,三三兩兩地綁在木樁上示眾,欲刺激薑國士兵。

示眾屍體的第一天,薑軍沒有特別的反應。

示眾屍體的第二天,薑軍的哨探再次在蝸牛山附近出現,紀謙一箭射出,人影一閃而逝。

示眾屍體的第三天,薑軍不再有反應。

尹扶思見薑軍沒有動作,與隰泧商量,將示眾的木樁再向前挪十裏地,假裝越軍意得誌滿的挑釁,引誘薑軍出戰。

但隰泧的臉色嚴肅,並未表態。

尹扶思了解隰泧,這種神態一定是遇到了難以決斷之事。

隰泧沉默了許久,抬眼看著尹扶思,說道:“薑軍怕是鐵了心龜縮不出,隻為攔住我們的糧道,使我們不能支援屠大將軍。”

尹扶思歪著頭想了想,說道:“你不是說他們從薑國偷偷而來,糧草必然不多,不可能做持久戰麽?”

“這裏的百姓已逃亡大半,很可能便與他們有關。若他們已收斂了民財民糧,自然就可以支撐下去。”隰泧答道。

尹扶思沉思片刻,緩緩點點頭,問道:“你是要和他們硬拚麽?”

隰泧微微一笑,搖頭道:“我們的任務是送糧,無謂與他們硬拚,影響我們的目的。而且……我們沒有將領指揮,不能貿然與他們硬拚。”

尹扶思顯然有些不認同隰泧的決定,雙掌一擊,鄭重說道:“既然無法通過柳河,那就跟他們耗!如果能在這裏牽製住他們,也能緩解沃原城的壓力!”

隰泧再次搖頭,溫聲說道:“既然隻是對峙,我們無須留這麽多人,我帶一千人留下,你帶剩下的人從西麵繞過蝸牛山,繼續去送糧。挑幾個腳程快的,先趕去沃原城給屠大將軍報個信,提醒他在柳河這裏有薑國的伏兵。”

“我留下更合適。”尹扶思果斷說道,“他們本就是因我而來,我留下才能穩住他們。你帶人去送糧,報信!”

雖然走與留都要麵臨危險,但留下牽製薑軍,顯然更凶險一些。尹扶思雖然不懂軍事,功夫又有限,但她身邊卻又隱秘的高手相助,自然是留下更合適。

“我至少經常跟父親討論戰術和兵法,還有些戰役可以參考學習,知道怎樣和敵人周旋最能拖延時間,你對這些知之甚少,不適合留下。”隰泧斷然否決道。

這種時候,兩個孩子在理性的同時,還在為對方的安危盡力考慮著。

尹扶思想反駁,心中卻知道隰泧說的完全在理,實在沒辦法反駁。

在隰泧的一再堅持之下,尹扶思決定運走一半糧草、藥材和士兵,剩餘的一半和一千士兵留給隰泧

既已決定,便不再耽擱趁著薑軍暫時沒有舉動,七月十一剛一入夜,尹扶思一隊人就著夜色,悄悄沿著臥牛山北側的荒涼道路向西而去,再次踏上運糧的路程。

為避免被薑國人埋伏攻擊,尹扶思選擇了極其難行的小徑,荒草埋路,速度緩慢。

大汗淋漓地剛走出西北山腳向南拐,便聽到山中傳出鳥類的驚叫聲。緊接著,大群大群的飛鳥一邊叫,一邊振翅飛出山來。

遠遠看來,詭異至極,令人驚駭。

尹扶思心頭突突猛跳,渾身湧起一陣寒意。這景象她極熟悉,洛梒躲進乾邑王宮,被逼進羽苑後,就曾放火驚動飛禽,借此突圍。

她擔心隰泧和其他將士們的安危,自然心急,低聲問紀謙:“是不是薑國人有動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