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三章 決戰伊始

一縷碎發落到額前和臉上,將陷入回憶的耿浣衣拉回眼前。

攏了攏花白的頭發,將不如意的往事趕出腦海,耿浣衣沉沉地籲出一口氣,放鬆一下精神,起身出了大帳,才看到天色有些陰沉,難怪總覺得心頭憋悶。

立秋已經幾日,抬頭遠望,紫紅色的紅楓嶺又變成了豔紅色。

秋天了啊。

從三月底起兵到此時,竟已三個半月了。

耿浣衣此次出征,曾在心中立下一個願望,希望在入冬前,能攻下越國的都城乾邑。如今,叢州和術州先後被單媖和他攻下,逼得隰澤和屠一骨全部退回到棗州,各自據守在南東兩麵。

隻要再繼續前行,他和單媖必將屠一骨和隰澤趕回到越州。

他已派董度為先鋒,暗暗先潛入陽春城境內的柳河旁的村莊,伺機攔截住越國公主押運的糧草。

原本耿浣衣是要董度搶了糧草混入沃原城,與他裏應外合,一舉攻下沃原城。但距原定的計劃已經晚了近半個月,董度的消息仍未到來,耿浣衣派出的哨探又沒有回來,實在料不到董度那邊發生了什麽。

但耿浣衣到底是經驗豐富的行家,即便董度沒有出現,也不過就是在心中思考一下,便又將全副精神投入到眼前的敵人--屠一骨--身上。

他要強攻,搶下沃原城後,便可以快速攻到柳河對麵。屆時,單媖留在棗州牽製屠一骨和隰澤,他則用快攻的方式,一舉奔襲到越州,攻進乾邑!

越國這個窮兵黷武的國家,實在不能讓他再猖狂下去!

洗漱完畢,耿浣衣換了戎裝,照例去營地巡視。

營地中,將士們正在晨練。

一個膀大腰圓的魁梧士兵,雙手掄著小兒手臂粗細的繩索,抽向四麵八方的士兵。就在繩索掠過士兵身旁後,那些士兵猛地跳起來,全體撲向繩索,抓住了便死死拉住,後麵的人繼續撲上去,以體重增加力量,牢牢固定住繩索,不讓那個魁梧士兵抽回繩子。

隨即,另一些士兵掄起腰刀便對著繩索一陣亂砍,直到砍斷為止,操練才算告一段落。

半個多月來,這種訓練已經是薑軍每日操練的一環,眾人練得已是得心應手。

初看起來,整個軍營與平日並無不同。

但細看後才會發現,晨練的士兵比平日少了一半,另一半,夥頭兵把術州百姓送的一百多頭豬殺了,正在開膛破肚,剁成小塊;其他的,正在查看和清點輜重器械,照料馬匹,做出發前的最後檢查。

每個人,都一絲不苟,神情肅然。

是的,雖然營地裏表現平靜,但今日,他們即將再次出戰。

大戰之前的靜謐,與天氣一樣,很是沉悶,風平浪靜之下,卻是暗潮湧動。

昨天耿浣衣下令,今日早飯免了,以行軍為先,到達目的地後再好好地填飽肚子。

寅正時分,耿浣衣隻對所有將士問出一句話:“今日之戰,沒有後路,諸位可準備好了?”

平靜的軍營裏,不合氣氛的山呼海嘯般的六個字洶湧而來:

敵不死,我不休!

敵不死,我不休!

敵不死,我不休!

之後,眾將士又收起了激昂的情緒,隻是嚴肅地、有條不紊地拉著剩餘的糧食和輜重,向二十裏地外的目的地--沃原城--進發。

沃原城還是老樣子,四麵城門緊閉,安靜地矗立在眼前。護城河岸邊的幾叢野**在陰沉的天色和清涼的晨風中靜靜地站著,顯得分外嬌弱。

城頭的越軍又推出了那十架弩車,遙遙地對準耿浣衣,便不再有任何動作,看來,仍是沒有開戰的想法。

在沃原城與屠一骨僵持了一個月,能看到不少百姓出逃,但無論如何謾罵、挑釁、投擲石塊、火彈,也無法逼出屠一骨來決戰。

耿浣衣了解屠一骨。

這個小輩年少成名,卻從不居功自傲,勝也坦然、敗也泰然。即便術州在他手中失去,即便沃原城及其下附屬的村縣的百姓聽聞薑軍攻打過來,望風而逃,也不見他氣急敗壞地著急反攻,仍舊據守在棗州與術州的關隘大城--沃原城中--練他的烏龜戰法。

雖然屠一骨一直表現得從容、淡定,但有一點,卻是他無論再從容淡定也解決不了的,那便是--糧草。

自從耿浣衣派奇兵燒了從秣馬關運送來的糧草,屠一骨原本就缺少糧草的軍隊再也沒有接收過糧草。

術州百姓原本便是薑國人,見耿浣衣率大軍前來,立即節衣縮食、自動自發運送糧草給耿浣衣。雖然百姓的支援並不能支撐軍隊的開銷,但卻極大地緩解了薑國糧草運送的緊張度,使得耿浣衣無需擔心糧草問題。

是以,屠一骨的三萬大軍才抵擋不住耿浣衣的隊伍,節節敗退,直到棗州的沃原城。

沃原城原有百姓一萬多人,屠一骨的三萬大軍退入沃原城後,人吃馬喂一個月,哪裏還能有更多的糧草讓他們消耗。

從逃出城的沃原百姓口中得知,半月前,屠一骨要求沃原城的所有將士及百姓,每日隻食兩餐,最近,百姓已經改為一餐,將士們為了保存體力操練,還是保持兩餐。百姓們實在熬不住,隻得逃出城。

屠一骨倒是不阻攔出城之人,隻是不允許他們攜帶任何糧食離開,這樣,還能為城中的將士們勻出一些口糧來。另外,屠一骨還命令將士們夜晚從西門和北門偷偷出城,出去采摘野菜等。

看來,沃原城支撐不了多久。

耿浣衣在這一個月裏隻是佯攻了幾次沃原城,並沒有真正動用過全力,等的便是一個時機。

如今,火候差不多了!

在沃原城的四個城門前的平地上,耿浣衣下令,全體將士原地休息,埋鍋造飯!

夥頭兵們支起大鍋,燒水燉豬肉。

肉香味四溢而出,隨著微微秋風,送進了沃原城。

這一百多頭豬是術州所有百姓費盡了力氣才趕到耿浣衣的軍營中的,當時,耿浣衣便命令:養起來!決戰日時,與眾將士一快朵頤!

對於七萬人的軍隊來說,一百多頭豬,實在不夠塞牙縫,但在敵人的城門口吃吃喝喝,薑軍還從未這麽幹過。

七萬人甩開了腮幫子,呼嚕呼嚕地大口喝肉湯,吃肉片,竟把稀溜溜的肉湯當成了世上最美味的餐食,吃得無比享受與滿足。

守在城頭上的越國士兵,原本惴惴地看著城下的薑軍,此時看到他們狼吞虎咽的吃相,都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用恨恨的目光瞪視著城下烏壓壓一片人頭,再貪婪地吸兩口空氣中的肉湯香味,以慰饑腸轆轆的五髒廟。

更有暴躁的越軍,已經開始為弩車上鉸鏈,搭鐵箭,準備攻擊耿浣衣,泄憤!

薑軍在城下嘻嘻哈哈地看著他們,沒人害怕。

前幾次攻城,薑軍用投石車投擲石塊和火彈,越軍便用弩車攻擊他們,打掉了薑軍的十幾架投石車。

雖然弩車殺傷力巨大,但到底在方向和拉絞速度上有局限,並不能完全阻擋薑國的投石車,是以城中還是被石塊和火球破壞了很多地方。

也因此,薑軍很是看不上越軍的膽小行為,即便沃原城受到攻擊,越軍也隻會在城頭上放箭,卻不敢出城來堂堂正正的打一場。

耿浣衣穩坐在軍中,幾口將一個粟米餅子吞進肚裏,再一口喝光了碗中的肉湯,斜眼看著城頭上的弩車的箭尖對著自己,悄聲說道:“沒有被越軍嚇到,小子們好樣的。傳我命令,準備戰鬥。”

言語溫和,淡然自若,仿佛是帶著大軍來操練,而不是來決戰。

這便是耿浣衣的高明之處。雖然他性子剛烈,又很記仇,但卻極其清醒,絕不會被勝敗左右情緒,總會在任何時候做出最恰當的決定。

十五年前馳援銅縣、追擊尹沐江、再回援白頭山,每一次,都正卡在關鍵時刻,阻止事態向更糟的方向發展。

他知道屠一骨龜縮在沃原城是要激起薑軍的憤怒,因此一直對自己下命令的語氣很是注意,絕不用強硬的語氣,而是溫言溫語,告誡薑軍要時刻隱忍,不能上了越軍的當。否則,搶回的術州,很可能又被屠一骨搶回去。

如此諄諄囑咐,漸漸的,薑軍熱烈激動的氣勢冷卻下來,並非萎靡,而是將不耐與恨意深深地藏在身體裏,等著一招爆發的機會!

十五年都等了,何妨再等幾日!這便是全體薑軍在沃原城大門外談笑風生的原因。

天色一直陰沉,忽然滾雷之聲響起!

不是大雨將至,而是越軍弩車上的九支鐵箭,挾著風雷之聲,射向耿浣衣,和他周遭的薑國士兵。

早在越軍即將動手之際,耿浣衣安排在軍中的幾十個“千裏眼”士兵便已經大聲提醒道:“避!”

吃喝中的薑軍可不是真的放鬆地吃喝,而是佯作大快朵頤,實則早已全神戒備著越軍的一舉一動。

聽到號令,但凡在弩車射程內的薑軍都迅速移動位置,在鐵箭射來時,大部分都安全避開,隻有十幾人預估錯誤,被巨大的鐵箭殺傷。

越國的弩車與別過的弩車有些不同。別國弩車上的鐵箭射出去也就射出去了,但越國的鐵箭尾端卻係有繩索,繩索的另一端連接在弩車的轆轤上,隻要搖動轆轤,便可以用繩索將鐵箭迅速收回,避免浪費。

前幾次攻城,越國便是用這種方式,勉力應對薑國的投石車,才將沃原城的損失減到最小,也正因此,才能在耿浣衣的連番攻擊下,熬過這艱難的一個月。

射殺了薑軍,令越軍出了一口惡氣,城頭士兵正在搖動轆轤收回鐵箭,冷不防沒有被鐵箭傷到的薑軍倏地一擁而上,十幾人一起抓住了繩索,愣是拖住了繩索,無法令越軍順利收回鐵箭。

與此同時,另一些薑軍用腰刀猛砍繩索,你一刀我一刀,即便繩索再堅韌,也架不住這許多刀砍下去。

於是,九支鐵箭,被薑軍搶了下來。

這是耿浣衣看到越國弩車的厲害後,想出來的克敵辦法。在軍營中操練了不少日子,才訓練出士兵臨危不懼的鎮定和敏捷的反應,今日首次實戰,便即奏效,士氣更受鼓舞。

越軍也沒有想到,薑軍竟然能想出這樣的法子來克製弩車,一時愣住了。

轟隆隆的聲音再次傳來,腳下的地皮似乎都在顫抖,不是越軍的弩車,而是薑軍的投石車,再次上場!

而伴隨著隆隆車輪聲的,是震撼人心的咚咚鼓聲。

戰鼓響時,決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