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六章 馬前卒(下)

絕大部分的鬼騎活不過三十歲,所以快二十七歲的程鐵鞍就可以被這樣犧牲麽?

“即是如此,我自然還是要去的。”梅兮顏直勾勾地看著閉目養神的羅繼偉,冷冷地說道,“若是刈水軍營的士兵因將領被鬼騎殺了而嘩變,我不去,如何鎮壓。”

沒有直白的反駁,卻又不容置喙地表達了自己的立場。

羅繼偉雪白的長壽眉無風自動,看得出來,對於梅兮顏這牽強的理由,他也正壓抑著怒氣。

“那兩個小子又不是輕水和泛舟兩營原有的將領,軍隊怎會嘩變。”片刻,羅繼偉壓下火氣,輕描淡寫般說道。

“倒也是--”梅兮顏莫名地感慨了一句,“那兩個老家夥養的狗,也不一定就會認新主人呢。”

言外之意,羅繼偉今早的賣好行為,也不一定就會為羅啟爭取忠心的臣子。

這一句諷刺讓羅繼偉眉毛一跳,睜開眼來,深邃的目光落到梅兮顏臉上,似乎想看穿梅兮顏此刻的心思。

這是一句氣話,羅繼偉倒是很清楚,隻因他想要舍棄程鐵鞍,舍棄對她來說如同手足一般的鬼騎,所以才惹得這丫頭對自己冷嘲熱諷。

然而,絕對的權力會讓很多沒有野心的人迷失,這點卻不得不防。

雖然在羅繼偉看來,梅兮顏對權力從未有過戀棧,但那都是基於他的判斷。因此,羅繼偉雖然很是疼惜這個被羅讚選做“馬前卒”的侄孫女,卻仍舊對梅兮顏小心留意,在她我行我素、大刀闊斧地對付泰嶽和舒裏安的黨羽時,出來賣好解圍,收買人心。

梅兮顏沒有看羅繼偉,已然起身,輕輕拍著手上沾著的些許糕點的碎末,一副不以為然又無奈的語氣說道:“別跟防賊似的看著我,我到底還是姓羅的,不會吃裏扒外,我說過的話也依然算數!”

所謂說過的話,便是她答應過羅繼偉,會鏟除泰嶽和舒裏安,鞏固羅氏王族的權力,待到自己身體不濟之時,將王位讓給羅啟。

羅繼偉喉頭動了動,卻沒有出聲。

“天晚了,您老休息吧,別熬壞了身子。我的身體您不用擔心,一直都是正常情況……”梅兮顏抹掉了手指上的糕點碎末,不鹹不淡地說著。

正常情況就是鬼騎的正常情況,三十歲是大限……

突然話音一頓,片刻才說道:“這一次我會把小啟帶回來,您也別忘了,我要帶走我的兄弟,一個都不能少!”

這是一番帶著威脅的言語,暗示羅繼偉,如果他敢傷害任何一個鬼騎,梅兮顏就會要了羅啟的命。

羅繼偉想說點什麽緩和一下祖孫兩人之間僵持的氣氛,卻不待他說話,梅兮顏已經漠然離去。

兩人互相知曉對方的軟肋,果然無需遮掩,翻臉比翻書快。

然而,在羅繼偉記憶中,梅兮顏從未如此急躁過,此時異樣的言行,隻能證明,她正在焦慮中。

她的時間不多了……

七月初十,梅兮顏帶著洛英和另外二十個侍衛,出發前往輕水大營。

羅繼偉、程鐵鞍,這兩個與梅兮顏息息相關的重要之人,都無法攔阻她的決定。

雖然梅兮顏說過要順路看看沿途的城邑的治理情況,但她在每個路過的城邑的逗留時間不都長,隻是根據杜衡之前調查過的每個官員的性格特點及能力和站隊傾向,稍作安撫或是震懾。

國主親臨,對於每一個城邑的太守、都尉和長史來說,都是大事。尤其是泰嶽和舒裏安一派的人,更是心驚膽戰。早前便已接到消息,這位國主在廷議時已經動了撤換某些官員的念頭,慶幸的是被太傅出麵壓了下來。否則,他們其中某些人與一個月前撤掉的那些宮中侍中們便毫無差別。

即便此刻他們官職仍在身,在梅兮顏麵前,卻也很是小心翼翼,甚至極是拘謹。

太傅保住他們,在他們看來,一來是不想和左右丞相翻臉,二來是暫時無親信之人可用,必須要留住他們。但這位行事不按常理的國主到底將他們放在什麽位置,卻是不得而知。她在廷議之上做了讓步是真,到了地方,是否還願意退讓一步,不找他們的麻煩,誰心中都沒底。

若是她早已盤算好,在廷議時做做樣子哄騙太傅,到了地方遠離太傅,直接在政績上找些借口,撤換掉或者殺掉他們都是極有可能的事情。鐵壁城那場悲壯卻極其幹脆、痛快、耍得屠一骨摸不著頭腦的一仗,著實讓樞國所有人對這個女國主有了深刻的認識--

厲害!

深藏不露的厲害!

心驚膽戰地陪著梅兮顏在各自的城邑裏到處轉了轉,又回答一些她提出的問題,這女國主或是誇獎,或者責罵之後,便又帶著她的小隊疾馳而去,隻留下一眾仍舊心驚肉掉的官員們瑟瑟發抖。

七月二十五,梅兮顏終於到了輕水城。

尚未進城,便已經聽到百姓間的議論,七月二十,刈水之南的叛軍突然向輕水大營和泛舟大營發動攻擊,輕水大營主將舒慶和泛舟大營主將泰耀廷領兵迎戰。鏖戰一夜,兩位主將力戰受傷,兩軍卻是不分勝負。

南方叛軍見得不到便宜,隻得悻悻地鳴金收兵。

梅兮顏聽到消息,卻是心下納罕。之前與南方叛軍交手,己方並不占上風,此一戰竟然不分勝負,不知道是南方叛軍受樸國使臣到訪的影響有些氣餒,還是舒慶和泰耀廷為保住性命,當真拚死一戰,還是兩個原因皆有。

懷著疑問,與眾人進了輕水城。

輕水太守李駿茂自在五月支援輕水大營的戰鬥中不幸戰死後,太守之位便由城外駐軍的將領朱所厚暫代。

朱所厚也在五月那場戰鬥中重傷,並失去了左臂,養好傷後兼行太守之職,倒也有模有樣,很得百姓愛戴。

到了行署,卻不見朱所厚,更不見長史程祥。

洛英一問之下才知,因二十日那場戰鬥很是激烈,軍中傷亡不少,朱所厚出城去采辦藥材,晚間可歸。長史程祥也沒閑著,去善城借糧草,怕是要兩三天才能押著糧草回來。

梅兮顏也不著急,更吩咐輕水的士兵不要去找朱所厚與程祥,以免耽擱他們的計劃行程,自己就在輕水城駐軍的一個副將的帶領下,巡視輕水城和駐軍營地,並了解朱所厚的治軍情況。

到了晚上,梅兮顏已將輕水城轉了一遍,而朱所厚也已經帶著一身熱汗和藥味,匆匆趕回行署來見梅兮顏。

“不急,邊吃邊說。”梅兮顏伸手攔住要行禮的朱所厚,也不嫌棄他一身味道,拉著他便進了內堂。

圓桌上擺好了飯菜,已不見熱氣,乃是梅兮顏早已吩咐做好了,專門等著朱所厚回來便可開飯。

這時節在輕水仍是熱得慌,梅兮顏並不嫌棄飯菜已涼,朱所厚忙碌一天米水未進,早已饑腸轆轆,也不扭捏推辭,見梅兮顏與洛英坐下,也隨即落座,用僅剩的右手拿著筷子,快速地夾菜扒飯,吃喝起來。

等朱所厚吃過一碗飯,梅兮顏才慢悠悠地道出自己的疑問:“南方叛軍這次的船隻和器械,可有什麽變化?”

朱所厚這還是第一次見到樞國這位女國主,早已從泛舟大營的將士們口中聽得國主的英姿與氣魄,今晚所見,果然名副其實,毫無驕縱之氣。

此時聽到梅兮顏第一個問題便點到問題關鍵,也是一副百思不得其解地說道:“我主的問題也正是下官的疑惑所在,據軍營中的兄弟說,叛軍仍舊是原本的船隻,並不見有新的增援。若一定要說變化,大概就是樓船上載的人數比上次多了一些。”

經過五月時鬼騎的一番搗亂,一下毀掉了三艘擁有巨大戰力的樓船,孟錫不可能不知道他們設計的拍竿雖然破壞力強大,卻有著嚴重的缺陷。如今兩個多月過去,怎麽會一點改善都不做便又駛出來參戰?

另外,他們在瓢兒島的造船場雖然被北山越和柳朔雁燒毀,但還隱藏著一個沒有暴露的霧島造船場。倘若他們懷疑樸國會與梅兮顏聯合、派兵援手,隻求速戰速決的話,又怎會不派出霧島裏的船隻。

有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