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進宮(上)

呂青野再回到客棧時,大雪已經停了,更夫敲過一更。

“這麽晚才回來,出了什麽事?”梅兮顏問道。

她沒工夫追查兩個神秘姑娘的身份,隻得略微惋惜地施展功夫輕飄飄而去,雪地上再也沒有留下任何印跡。

從西泰關到薑國,再進乾邑,大體都會經過東南兩個城門,梅兮顏找了一遍,沒有看到路戰的暗號,留下自己的記號後,便回了客棧等呂青野。

“從王宮附近聽說大哥派了使臣來,非要見我,但被丞相章靜言以我去北獵場打獵為由打發了,便又去了呂邑館探聽情況,大哥因我失蹤,想借此挑起戰爭。”呂青野自顧自坐到火爐邊,提起水壺為自己倒了一碗熱水,也不抬頭,直接抿了一小口,說出早已準備好的解釋。

水很燙,他卻放佛沒感覺般端著水碗不停地吹著氣,似乎很渴似的。

梅兮顏盯著呂青野的動作,總感覺有什麽異樣,卻又看不出症結所在,於是存著試探的僥幸,故意問道:“這麽說路戰他們還沒有回來?”

呂青野搖頭,仍是避過了梅兮顏的目光,問道:“你有什麽消息?”

“北門、西門、東門、南門饒了一圈,沒看到暗號。”梅兮顏一本正經地搖頭回答。

“路戰隻會在那裏留暗號麽?”呂青野不著痕跡地問道。

“若他進了城,一定會留。”梅兮顏點頭肯定。

呂青野幾乎控製不住劇烈的心跳,還好呂湛行事迅速,搶在梅兮顏之前把路戰的暗號都清理掉,否則便讓他們接上頭了。

“別急,也許他們為求安全繞了遠路,且等上幾日。”呂青野假意安慰。

“呂國要與越國開戰,你還有閑暇等在這裏?”梅兮顏略微皺眉,急吼吼地趕路回到越國,怎麽突然又不急著進宮了?

聽到梅兮顏的語氣略有不善,呂青野終於抬頭,正視梅兮顏。趕了近一個月的路,此時在燈光下看起來,她的臉色仍是蒼白,但眼神卻炯炯,犀利又深邃。

若是再逃避下去,他怕梅兮顏會看出自己的異常而心生警覺,於是迎上她的目光,也侃侃而談道:“正想試一下屠一骨是不是和我大哥有勾結,若有,這一戰打不起來。”

“若屠一骨胡謅你已死在樞國,豈不是害了我們樞國?”梅兮顏的眉頭越皺越深。

“到時我再現身,揭穿他的謊言,對你樞國也沒任何實質性威脅。”呂青野泰然地回答。

“你當真這麽想?”梅兮顏歪著頭,略略挑眉看著呂青野。

雖然呂青野回到乾邑,便可以消弭很多暗中的伎倆。但他是否及時回去王宮卻關乎呂國對越國的態度問題——及時回去,是示好,表明對呂越兩國關係的重視;不及時回去,卻有一些示威的意味,暗示越國主臣,他並不怕他們的暗算,甚至已經有了防備,就是為了要揭穿你們的陰險嘴臉。

就呂青野在鐵壁城和長山的表現來說,他更偏向於保守,此時卻突然漲了氣勢,是因為自己在他身邊的原因麽?但自己很快就會離開,而且他也不敢公開承認與樞國有什麽親密的關係,至多就是擺個假的迷魂陣,誘騙越國主臣懷疑他與樞國有什麽關係,隻要他安全,越國就安全罷了。

“我在你手裏,你怕什麽?”呂青野一臉平靜,不答反問。

“夜長夢多,明日我送你入宮。”從呂青野回來到現在,梅兮顏已確定他有了極大的改變,卻又很難抓住那種細微的不同,也不再繼續試探,直截了當地決定下來。

“你怎麽去?”

“隻要見你進去便可以。”

“不等路戰了?”

“我等。見到呂湛他們,我會告知他們你已……”

梅兮顏話未說完,客棧門前傳來店老板的聲音:“屠小將軍,帶這麽多將士,是有公務麽?”

一個年輕男子朗聲下令:“守住門口和各處窗戶!不得驚擾住客,有薑國奸細混進城裏,我們奉命搜查!”

梅兮顏起身到窗邊,看了看窗外,下麵已經有士兵圍住。心中頓覺蹊蹺,他們一到,便來捉奸細,時間似乎太過巧合。

腳步聲踏上二樓樓板,近到門口。

呂青野突然靠近自己,伸手要去抽她頭上的簪子。

梅兮顏一揮手便將他的手臂撥開,警惕之心從離開雪洞後便沒有絲毫鬆懈過。

“你這婦人的發髻會露餡,隻想為你換個發髻。”手臂被她打得稍微疼痛,呂青野皺著眉解釋道。

梅兮顏斜睨他一眼,偏過頭表示同意。呂青野抽出梅兮顏發髻上的簪子,細心地用手指感受簪子的精巧工藝。若不是狂車說過這其實是一支奪命的小劍,他完全看不出簪子與普通發飾有何不同。即便知道它是武器,都難以發現劍鞘口的細痕,實在是巧奪天工。

心中一邊琢磨著鬼騎還有什麽神秘的殺手鐧,一邊捋順她的頭發,自言自語般說道“頭發這麽長,換個簡單些的”,便靈巧地為她斜綰了一個簡單的雲髻。

門被推開,幾個士兵快速進入房間,邊喊著:“檢查,拿出魚符!”邊四處查看桌底櫃中是否藏人。

兩人不慌不忙地看著他們搜查,呂青野用簪子將梅兮顏的雲髻插住,從懷裏掏出玉符,遞給站到他身前的一個伍長手裏。

那伍長原本凶神惡煞似的臉看到玉符變得肅然起敬,等看到玉符上的圖文,更加恭謹,雙手奉還給呂青野,後退一步,對其他士兵輕聲斥道:“出去,叫將軍過來。”

很快,一個年輕的將領進了房間,呂青野一看,竟然是屠寂。

“果然是呂世子?!怎麽不回王宮?這兩月過得可辛苦?”屠寂一臉驚詫,追問一通,轉頭吩咐身邊一個伍長,“備車。”

“托屠小將軍的福,一切都好。”呂青野微笑著淡淡回應。

“怎麽不見侍衛們?這位姑娘是?”雖然口中是關心的問候,屠寂的眼裏卻沒有半分熱絡,反而防備地打量站在呂青野身後的梅兮顏,問道。

“一個孤女,若不是她搭救,我可能沒命回來。”呂青野開始胡謅。

“魚符可在?”屠寂沒有附和,卻點點頭,問道。

“一直住在深山,沒有魚符。”呂青野回答。

屠寂為難地說道:“沒有魚符倒是不太好辦,先請世子回宮,這位姑娘我先帶走,等確認身份後再通知世子。”

“梅姑娘是我救命恩人,沒什麽可疑的身份。要麽我們一起進宮,要麽把我和她一並帶走。”呂青野麵露不悅,堅持道。

梅兮顏推了推呂青野,輕輕搖頭,暗示她已護送他平安回來,可以返回了。

伍長返回,在屠寂耳邊說了一句,屠寂斜睨著梅兮顏 ,展顏笑道:“那麽請世子與這位姑娘先進宮吧。”

梅兮顏耳朵極靈,聽到那伍長說呂青野與她梳頭、關係曖昧,心中不由得一震——找個由頭在越兵上樓來時為她梳頭,呂青野是故意的麽?

轉頭看向呂青野,呂青野正看著屠寂欣然地應個“好”字,舉步向外走去。前方有樓板階梯,口中還關切地提醒梅兮顏注意台階。

梅兮顏眼中綻開一瞬的凶芒,又悄然斂去,順從地跟在呂青野後麵,下樓坐上車駕。呂青野的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她想知道。

樞國的王宮坐落在乾邑的內城中心位置,更像一座小內城。各座宮殿透出的光亮都有些昏沉,並不打眼,與樞鑰晚間的燈火輝煌相比差距巨大,與梅兮顏心中所想的更是大相徑庭,看上去很是有些節儉。

宮門口的禁衛軍嚴格地檢查了屠寂的車駕,才準他們進宮。

呂青野雖是質子,但越國國主尹沐江對他倒是不差,幾乎和越國世子尹扶之的待遇相同,安排住在崇雲宮中。

此時丞相章靜言已得知呂青野回到乾邑之事,連夜進宮,直奔崇雲宮而來 。

呂青野回宮時章靜言也到了,沒有辦法親自安置梅兮顏,呂青野隻好吩咐婢女綠竹、千叮嚀萬囑咐地讓她好生安頓、照顧好他的救命恩人梅兮顏,綠竹領命後帶著梅兮顏前往客房。

屠寂賴在崇雲宮裏不肯離去,隻說要等呂青野見完章丞相後再討論梅兮顏的身份問題。呂青野無法拒絕,隻好勉為其難地答應下來。

結果他前腳剛去見章靜言,屠寂後腳便詢問到綠竹的去向,直接去找梅兮顏。

梅兮顏這一路已然把呂青野前後的行為看了個透徹,他故意將自己留在乾邑,目前能想到的目的是自保。隻要混淆她的身份,一口咬定她是樞國的孤女,越國人拿不準梅兮顏到底是真孤女,還是假孤女,就會對他們有所忌憚。畢竟越國剛剛慘敗給樞國,不會再輕易得罪樞國。

但若是僅僅為了自保,他明明可以直接和自己說,為什麽卻要用這樣的方式呢,顯然他的目的不單純如此。

這王宮守衛雖然森嚴,真要闖出去也未必不能。隻要她露出鬼騎的身份一路打出去,呂青野在越國的下場勢必不會好看,但她自己也更難堪。

呂國不一定會因為呂青野與鬼騎“勾結”而袒護呂青野,相反,呂青莽一定借題發揮,絕口不提交戰之事,而是馬上處死“背信棄義”的質子呂青野。這樣既不會和越國傷了和氣又能為自己繼位鋪路,還可以攛掇越國一起攻打樞國,著實是最好的結果。

新年時她在朔州曾和康棣討論過,借著呂國與南方樞國國境接壤,也許故意接受呂國的挑釁、發動一場戰爭,消耗南方的精力,可以把南方的隱患削弱。

但她現在能調動的力量隻有康棣的朔州軍,遠水不解近渴,不能有效製衡南方的兵力。若一個不妥,反倒逼南方鋌而走險與呂國聯盟,自己就真正危險了。

而且她在乾邑胡鬧一番固然解恨,但擅自潛入越國並有主動挑釁的舉動,消息傳到樞國,也會是泰嶽和舒裏安廢黜她最好的借口。

這種兩敗俱傷的方式絕不是她想要的,呂青野自然也清楚她的顧慮,所以才有恃無恐地利用屠寂留下她。

既如此,在不知道呂青野最終的目的前,梅兮顏決定不和呂青野撕破臉,暫時示弱。可巧今日裏還發現兩個奇怪的姑娘,也許正可以借住在這王宮裏的方便,來查一查她們的身份。

正想著,門外傳來綠竹哀求的聲音,正在求屠寂不要打擾她休息。隻是話還沒說完,就被屠寂推開門,連帶把她也推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