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章 羅啟
東北角的密林,好不容易從叛軍包圍中脫身的古思闊等人,暫時藏在其中。
原本的計劃中,他們會直接衝開叛軍的隊伍,與隊尾的苗風匯合,然後一同撤離。不料這一次孟徽所帶的叛軍已學會配合包圍作戰,更是直接放棄了在隊尾做糾纏,隻圍攻在隊首的他們這四十幾人。
退入這密林中,實是無奈之舉。加之眾人都有傷在身,且東梁傷勢極重,更是不能再冒險移動。
“火勢暫時燒不過來。”小川悄悄從林邊回來,說道。
由於突圍時眾人將火油罐一通亂丟,起火點便也四散開來,大家都擔心火勢會蔓延過來,作繭自縛。
“先留在這裏,等東梁大哥傷口的血止住了,傷勢稍微穩定些,我們再退。”羅啟說道。
羅啟說著,目光不經意地掠過古思闊的臉。對方的神情平靜,看不出內心的情緒。
就在突圍之後,古思闊曾小聲與自己說過:“魈狼奔過來後很可能會循著血腥味進入密林……”
話沒有說完,但已經說透——魈狼是他們所有人加在一起都無法匹敵的怪物,若一直停留在密林中,無異於自尋死路。
但當時的羅啟卻說道:“這些都是我們的子民啊,不能舍棄任何一個。”
古思闊得知梅兮顏身為國主的身份後,很快,便從鬼騎對待羅啟的態度上,猜出他身份必定高貴。
羅啟也不瞞他,偷偷將自己的身份和真正的名字告訴了古思闊。
古思闊倒是也沒有對羅啟如何另眼相看,在白瑤山中,如同對待洞中的每一個孩子一般,教授著大家各種各樣的知識。
另外,古思闊又組了一個小隊潛入呂國去截取孟定衡的軍糧,令他們顆粒無歸。便是這份一視同仁的為人師表和睿智悍勇,便足夠令羅啟心折,真心實意地視他為老師。
雖然羅啟知道古思闊的判斷是正確的,這個時候這處密林極不安全,但他自認自己將是樞國的下一位王,他不能舍棄他的子民。
而他對古思闊說“我們的子民”,有著將古思闊當做自己人的語義,讓古思闊對羅啟更多了一分認同。他雖然不是看重名利之人,但若是能有權力,他自認一定能好好做出一番成績來,讓百姓免除酷吏剝削之苦,安享幸福喜樂。
這是他的宏願。在遇到羅啟並得知他的真實身份之後,偶爾也會有些平步青雲的期冀。
知道羅啟的決心後,古思闊沒有說什麽,眾人齊齊退到密林中便暫時停下處理傷者的傷勢。
此時從去探看火勢的小川口中得知火勢暫時不會燒到密林,眾人都明顯地鬆了一口氣。
“山神……會過來麽……”劉助咽了咽口水,眼巴巴地張望著魈狼吼聲傳來的方向,問道。
雖然已經知道山神是一種叫魈狼的野獸,但曾見識過魈狼凶悍無匹的殺傷力後,大家還是習慣性稱其為山神。
“最後那一聲……是山神的聲音吧?”鐵劍守在東梁身邊,看著洛英利落地為東梁包紮好傷口,不確定地問道。
“嗯。是!”洛英鄭重地點頭,神情嚴肅。
之所以有此疑問,是因這裏的四十幾人都清楚,魈狼並沒有結束夏眠,這一次出山洞,是大家有意為之。
早在得知孟徽集結大軍趕來白瑤山後,羅啟和古思闊便決定再次借用魈狼的力量來對付孟徽,否則僅憑白瑤山這幾百人,實不是四萬叛軍的對手。
於是,古思闊帶著四十幾人埋伏在這裏,而苗風則埋伏在幾裏地外,打算頭尾一起偷襲叛軍。
決定在這處地段,也是古思闊等人用心算計過的。太遠,被驚嚇的魈狼很可能跑到半途就變換方向,不知跑去哪裏;太近,他們白瑤山的人很難脫身。隻有這裏最為合適,荒草中可以埋伏,又可以將火攻的優勢最大化,偷襲完更可倚仗火勢迅速離去。
至於引導魈狼的重任,則被路戰和小鬼騎五兄弟攬下來。
苗風右臂骨折,才兩個多月,剛剛愈合完畢,功力沒有完全恢複。洛英從樞鑰長途跋涉趕來,身體疲憊未得到足夠的休息,也不適合,剩下路戰,當仁不讓。
小鬼騎五兄弟貴由天、貴由地、肖禮、齊有智、齊有勇都可以模仿魈狼的吼聲,於是五人分別帶著二十人躲進事先挖好的藏身坑洞之中,每個坑洞相距二裏地,時刻關注古思闊的煙花暗號。
待到暗號升起,他們這五處也將這暗號如烽火一樣傳遞回白瑤山,守在魈狼洞口的路戰冒險驚醒魈狼,引它出山。
由於孟徽的隊伍尚遠,魈狼不會主動去攻擊那麽遠的人。而要路戰全力奔跑十裏地而不被魈狼追上,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所以路戰在引出魈狼後便要先行躲藏,後續便由每個小鬼騎帶領的二十人一起出聲模仿魈狼的吼聲吸引魈狼。
魈狼出洞後聽到“同類”的吼聲,自然會追上來。
便是這樣一路將魈狼引到孟徽的麵前。
孟徽他們聽到的魈狼的吼叫聲,實際上,隻有最後一聲是魈狼到達前,見到黑壓壓的叛軍時又驚懼又憤怒發出的吼聲,前麵那一聲,是小鬼騎之中的齊有智帶人模仿的。至於再前麵的聲音,那便是孟徽他們聽不到而葛三徙才能聽到的小鬼騎模仿的魈狼的聲音了。
模仿完後,所有人都躲在坑洞裏,大氣也不敢喘一下,生怕被路過的魈狼察覺到異樣,沒有攻擊孟徽的叛軍,倒是先將他們撕碎了。
就在躲進密林中的白瑤山眾人正在猜想最後的吼聲是否是真的魈狼的,魈狼已經按古思闊等人的計劃奔襲而來,對孟徽叛軍展開屠殺。
看著叛軍躲進火圈,又被魈狼在火圈裏攻擊,眾人隻覺得一陣解恨!
這些叛軍不分青紅皂白,竟然給害得他們家破人亡的孟家賣命,白瑤山的人們如何不氣。
哀號慘叫聲不絕於耳,聽得多了,也實在令人覺得心寒。眾人在解恨的同時,也不免擔心,魈狼是否會發現他們的氣息,進而來攻擊他們。
東梁身前身後受了叛軍長矛五六處的攻擊,尤其是其中一矛刺穿了右胸。洛英雖然不是醫者,但鬼騎接受過訓練,對於重傷如何處理,自有一套簡單急救的手段。此時已經為東梁的傷口敷了最好的刀傷藥,隻盼著魈狼過來殺散叛軍後快些離去,他們可以趁著火勢沒有連綿成片時按原路返回與路戰碰頭。
見眾人都不由自主地望向遠處從樹林縫隙裏透出來的火光,東梁緩緩地呼吸數次,壓製住傷口的疼痛,佯作輕鬆地開口說道:“各位,我感覺好多了,趁著外麵殺得熱鬧,你們盡早離開這裏,我一個人躲起來也方便。”
“不行!你傷得太重,必須有人照顧。”洛英尚未理解東梁的動機,立即誠實地開口說道。
“這點兒小傷……”東梁硬撐著,便要起身。
“我和洛英留下照顧東梁大哥,古先生帶著大家先去與大苗哥匯合。”羅啟按住東梁的肩膀,突然說道。
親耳聽到魈狼屠殺叛軍的聲音,羅啟才發覺自己低估了魈狼的攻擊力。這個畜生在兩萬叛軍陣中縱來跳去,如入無人之境。倘若它突然衝過來,他們豈不是也要搭上性命。
還有前途大業等待著他,羅啟不想在這裏丟了性命,所以,他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已想好了對策。
“你們誰都不用留下!”傷重又焦慮,東梁的暴躁脾氣湧了上來,捂著右胸大聲叫道,“要麽我一個人留下,要麽我立即死在你們麵前!”
說到“死”字,東梁眼中的淚,猛地泛出。而右手一翻,竟抽出了腰間的匕首。
死!這個字,這半年,似乎與他形影不離。
三月水災,父親及弟妹們全部被大水衝走。四月流亡,差一點感染瘟病。
在白瑤山呆著這幾個月,聽著外間傳來的孜州和嵩州的最新消息,知道孟定衡稱了王。這時即便大家再遲鈍,也已徹底看出了孟定衡的惡毒嘴臉。
去年風災和今年水災的不痛不癢的賑濟,問題全部出在鄭統和孟定衡身上,他們的目的如今已坦露出來——獨立、稱王!
為了這個,他們連年不斷地欺騙著無辜又無知的百姓,克扣私藏賑濟,故意放任刈水堤壩潰敗,令災民們的生活雪上加霜,更無視水災帶給百姓的家破人亡之禍,隻為讓他們痛恨北樞、痛恨國主梅兮顏,再利用這些百姓引發暴亂,實現自己的目的!
每每想到自己的親人並非完全喪命在天災之中,而是人禍所為時,恨意更是洶湧難抑。曾經有多憎恨梅兮顏的不作為和縱容苛捐雜稅,現在就更加倍憎恨孟鄭兩家的幕後黑手!
可恨他知道真相太晚,可恨他一家人都無辜地喪生在鄭統和孟定衡的無情擺布之下,可恨他明明已經知道了真相,卻沒有機會向鄭統和孟定衡複仇!
躲在白瑤山,日子看似安穩,實則外麵叛軍環伺,哪有真正的安穩可言。與其這樣隱忍憋屈,依東梁的性格,更想痛痛快快與叛軍一戰,至死方休。
終於,孟家坐不住了,派了孟徽那個草包再次來圍剿,他終於又抓住了向孟家討還全家血債的機會!
淚,是為枉死的親人而流,也是為自己的無能而流,更是為內心的決絕而流。
性格幹脆豪爽又有些暴躁的他其實早已存了死誌,若不是洛英來回策應,勉強保住了他的性命,他早已撲進叛軍陣中,誓要拉一堆人與自己陪葬。
此時此刻,他又怎麽會因為自己的傷勢而牽連眼前所有無辜的鄉親。
以死相逼,逼其他人離開!
然而,半跪在他身旁的羅啟劈手拍下了他手中的匕首,嗬斥道:“樞國人什麽時候這麽沒骨氣,竟然要自斃己命!即使要死,也得拉個敵人墊背!”
小人兒一本正經地教訓東梁,倒真跟個大人似的。
古思闊站在羅啟身旁,微微轉了轉頭,冷靜地打量著羅啟,內心卻是躊躇與堅定矛盾地糾結著。
這小王子,才十一歲的年紀,心機已是如此了得,今後必然會有一番大作為!但這心機卻偏偏有些……
明知東梁的烈性脾氣,此刻他重傷在身,卻故意刺激他要“死得有骨氣”,豈非是要他即刻衝出去與敵人拚命。且先不說身邊這許多人,東梁絕衝不出去,便是他如此重傷,一旦起身掙紮,怕是傷口都會崩裂,又能活多久?
這孩子,是想讓東梁盡快死去?
若這樣想的話,方才他說和洛英留下來照顧東梁,更是包藏禍心。洛英知他身份,必然尊重,屆時他隻要隨便一個命令將老實的洛英支走,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解決掉重傷的東梁,再欺騙洛英說是傷重不治……
這份算計讓古思闊覺得後背一陣發寒,但轉念一想,卻又有些釋然。
眼前情勢如此,王者,在關鍵時刻又必然需要殺伐果斷。他古思闊可是從頭到尾都認為不能讓全部人陪著東梁一起留下,這抉擇,與羅啟的算計,在結果上,並沒有任何不同!
正分心想著,東梁身形果然一動,竟是真的要衝出去。
古思闊眼皮一動,卻沒有動手阻攔。
隻是,他的算盤落空了……
洛英早已有所準備,東梁剛剛一動,洛英已經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將他牢牢地控製住,無法掙動分毫!
與此同時,密林外的魈狼一聲綿長的長嘯,輕微的腳步聲下,勁猛的身形竟是朝著他們所在的密林這裏衝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