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三章 將計就計(二)

孟錫從自己的侍衛口中得知白瑤山的土匪藏在桂花村時,心中暗叫大意。由於之前他命令宋湘一把火燒了桂花村,擔心被鄭家的人得知這莫名其妙的火情而刨根問底,於是命人不要靠近桂花村,隻當做不知道這裏還有個小村子之事。

偏偏這過於撇清自己的漏洞沒有被鄭家看到,卻被狡猾的白瑤山土匪們鑽了。

算了算時間,孟徽他們不過一百人,此時怕是凶多吉少。土匪陰險詭詐,又怎麽會乖乖待在村裏等著他點兵去抓。

正分析著是否要出兵,便聽到葛三徙在門口說道:“大將軍,西麵有火光,似乎是永靖城出了事。”

孟錫雖有些驚訝,倒是不慌不忙,說道:“進來,說清楚。”

葛三徙恭敬地推開書房的門,垂手進了書房,言簡意賅地說道:“城頭剛送來消息,永靖城方向起火。火勢剛起,尚未收到永靖城的消息。”

孟錫目光凝視著桌上的油燈,眼神深邃,卻沒有立即說話。

片刻後,才問道:“你確定當日攔截你們的白瑤山土匪不過三百人?”

孟錫所指那日,自然便是孟徽率領大軍去放火燒白瑤山那日。

“屬下確定!”葛三徙堅定地回答。

當日他在隊首看得清楚,搶了火油車的不過四十幾人,隨後回到樨城,他詳細問過隊尾的士兵,有心細的三十幾人均回答看到了二百多人。

他們都是慣常了點卯練武的士兵,對於人數多少,已經很容易判斷,葛三徙相信他們。

“好!”孟錫快步走到桌前,從令桶裏抽出一支令牌來,沉聲說道,“點一千軍與你,去樨城東麵的路上埋伏,遇到白瑤山的土匪過來,一個不留!”

葛三徙也已得知有侍衛拚死回來報信,在東麵的某處叫“桂花村”的地方,孟徽受到了埋伏。孟錫如此安排,自然是針對埋伏孟徽之人。

“屬下領命!”葛三徙鄭重地接過令牌,說罷,轉身離去。

孟錫喜歡葛三徙這種幹脆爽利的性格。這小子頗有些聰明伶俐勁兒,與同儕相處,表麵雖然有些輕狂,但卻是個很靠得住的人。而在內心裏,實則他想的很多,隻是真正說出口的,倒是不多。

實在是個真正聰明的人。

葛三徙沒有詢問孟徽的情況,孟錫相信葛三徙已然明白了他的意圖。

夜半之時,火光能傳得相當遠,孟錫篤定,在桂花村的土匪們一定也會看到永靖城的火光。

永靖城因何起火,李續宗沒有派人傳信,孟錫心中卻大致有數。這座從來與他孟家和鄭家就不合脾性的城邑,有近萬的青壯消失得徹徹底底,是他心裏的一根刺。

白瑤山與永靖城表麵上看井水不犯河水,但孟錫卻總覺得這兩個地方的關係絕不是眼睛看到的這般無瓜無葛。隻怕,對於白瑤山的土匪來說,這永靖城的大火會燒得他們心慌意亂、坐立難安。

而且,與永靖城的距離相比,桂花村著實很近,加之土匪們人數少,不如雙管齊下,很可能有意外收獲。

夜色轉為清蒙之際,葛三徙聽到了遠處傳來紛雜的腳步聲——東麵,有上百人疾奔而來。

孟錫大將軍所料不差,這些土匪雖然從未在明麵上顯示出與永靖城有瓜葛,但這一把火,卻把他們背地裏的千絲萬縷燒了出來。若非有密切關係,他們藏匿地點暴露,怎麽不一走了之,反而自投羅網。

哦,他們並不知道自己正在投入羅網之中……

轉瞬,葛三徙想到了孟徽。孟徽與這群土匪交手四次,前三次都是灰頭土臉,甚至危及生命。如今又一次進入了白瑤山土匪的陷阱,隻有一個侍衛拚著一身重傷趕回……現在,這些土匪又傾巢而出,可見,孟徽已經……

想到孟徽可能已死,葛三徙內心便複雜莫名。雖然他不喜歡孟徽,卻也不得不感謝孟徽曾對他有過救命之恩。倘若那夜孟徽沒有拉他上馬,他必然會與吳敏忠落得同樣的下場,現在又哪裏坐得上吳敏忠的位置。

葛三徙思緒不停地翻滾,卻不耽誤他繼續傾聽白瑤山土匪的動靜。

沒多久,一群黑影出現在葛三徙的視線之中,看起來又是二百人左右。

見他們一身破衣,頭戴鬥笠,裝作農民匆忙又偷偷摸摸趕路的模樣,想來是要偷偷潛過樨城,直奔永靖城。

這些狡猾的東西,來來去去不過千百人,卻從四月到現在,不依不饒地在吳國的土地上頑強地蹦躂,越看越惹人生厭。

葛三徙為獵戶出身,因家族遺傳而聽力異常,對於狩獵來說,有著更為得天獨厚的優勢,因此,他葛家在山中向來是受人尊敬的能人異士,自小便習慣了以能力度人。

一直生長在深山之中、靠天吃飯的葛三徙對於王權的尊重,遠沒有州邑鄉村的百姓來得虔誠和忠誠。

在他看來,樞國這位女國主雖然武功上有所建樹,但文治上實在一塌糊塗。一國天下不能隻靠武功維持,百姓安居才是頭等大事。這女國主既然不能讓百姓安居樂業,那麽換孟家和鄭家的來重新建立新國度,也無可厚非。

因此,對於白瑤山百姓的所作所為,葛三徙不能理解,更是厭惡他們的“胡作非為”,不知天高地厚。

懷著這樣厭憎的情緒,待到那些人進入了射程之中,葛三徙大喝一聲:“放!”

白瑤山百姓剛剛用來對付孟徽等人的招數便盡數返還在他們身上!

漫天飛矢交叉成密不透風的箭網,似乎要將眼前的敵人“一網打盡”!

這箭都是真正戰場上用的弓箭,射程與殺傷力遠非竹箭可比,加之天色已從漆黑轉為朦朧,弓箭手已經能看到敵人的影子,比白瑤山百姓在黑暗中一通胡亂射箭更加有目標和準頭,所有武國士兵都認為,這區區二百人怕是一輪弓箭之後,便要全軍覆沒。

葛三徙雖然胸有成竹,又勝券在握,但還是謹慎、密切地注意這些土匪的動靜。

劃破淩晨夜空的箭聲剛剛想起,便聽到對方人群裏傳出極其沉著的一個字:“擋。”

“唰唰”的聲音接連不斷,走在最外麵的兩圈土匪突然停下腳步、背轉身蹲下、靠成一排一排,露出背在背上的盾牌,將自己整個背身遮擋住。又將鬥笠一摘,擎在手中遮住頭頂和脖頸,將自己完全躲在了盾牌的庇護之下。

而被他們圍在中間的土匪,則也跟著蹲下身體,一邊將鬥笠摘下遮擋頭頂的流矢,一邊透過鬥笠的縫隙,四麵八方地觀察武國士兵的動向。

那盾牌不知是什麽材質,弓箭射不透不說,便是能釘在盾牌上的弓箭都少之又少,幾乎碰到了盾牌就被彈開。

那些土匪躲在盾牌後麵似乎十分輕鬆,竟然還有人趁機伸出手,快速地撿著彈到身邊的箭矢,插到了他前麵之人後背的箭囊之中。

葛三徙看得真切,不少人的箭囊內的箭羽都有不同數量的增加。

這些窮鬼,倒是真會投機取巧!

附耳向身邊的旗號兵下達命令,旗號兵立即打出旗號:進攻!

轉瞬,武國的弓箭手齊齊停手,站在他們後麵的步兵已經抽出腰刀,從四麵衝了出去。

殺聲繼箭聲而來,震碎了淩晨的寂靜,微涼的空氣中盡是騰騰殺氣,越發顯得黎明前的冷冽氣氛。

白瑤山百姓也連忙將背後的盾牌扯下,護在身前。周定丘與鐵劍雙雙衝在最前方,高呼著“殺”字,向著武國士兵迎擊而去。

頃刻間,雙方戰成一團。

一千人對二百人,顯而易見的優劣勢。

武國的士兵逐漸將白瑤山百姓裹在戰團之中,然後收縮包圍圈,企圖像剝嫩筍的葉片一樣,一層一層殺光他們。

白瑤山百姓被裹在中間,很多人無法找到出手的空間,衝擊了幾次,都無法衝破對方的包圍,周定丘與鐵劍對視一眼,鐵劍立即心領神會地轉身向後,帶著一群人支撐起盾牌,全力推擠著身前的同伴,衝擊後方。

葛三徙此次是要盡數剿滅他們,料到這些狡詐的土匪在發現不敵之時會夾著尾巴逃跑,因此將四麵八方的包圍布置得如同銅牆鐵壁一般,哪那麽容易突圍出去。

但白瑤山的百姓可也不是好相與的,一門心思要突破包圍的情況下,即便對方人數多於他們五倍,仍是硬頂著最外層的傷害,用蠻力將隊伍推了出去。

尤其是他們手中那麵刀槍不入的盾牌為他們遮擋住大量的攻擊,雖然自身的攻擊力度也因此而下降,但對方無法突破盾牌的防禦,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如蠻牛一般擠出了包圍圈。

葛三徙已經與擎著盾牌的土匪交了手,一刀劈在盾牌上,刀刃竟被輕微地彈開些許,就接觸的觸感來說,葛三徙倒是很熟悉這盾牌的材質——藤質的。卻不知道是什麽藤,竟有如此的韌性和強度。

由不得他多想,鐵劍在後方攻擊的猛烈,周定丘在前方也不遑多讓。不過二百人,卻像是一群擠在一起的犯了強脾氣的公牛,不停地攪動著戰團,漸漸拉開成前後兩個方向。持著盾牌的百姓三四人一組背靠背組成一個小團,周遭十幾二十人竟是難以奈何他們,反倒被他們趁機砍傷。

戰團一旦被打散,想要再阻止白瑤山百姓後退便極為困難。

葛三徙盯著戰團的變化,看到對方成功突出了重圍,正在撤退,突然心生一計,擠出戰團,向旗號兵傳令:“退下,放火箭!”

火矢飛過來時,白瑤山的百姓果然慌張起來。

有些人本能地支起盾牌遮擋,卻被鐵劍吼道:“不要用盾!”

是的,不能用盾!

葛三徙雖然第一次見識到用藤條編製的盾牌會有如此強大的防禦力,但他到底是獵戶,對於山中之物大都熟悉,若要藤條代替盾牌,必然有韌度和強度,又要不怕水浸。這種情況下,藤條一定經過特別的處理,且一定會會用到油來保持柔韌和防水。既然沾過油,自然怕火。

果然怕火!

鐵劍雖然發出了提醒,但有人已經舉起了盾牌。幾支火箭撞到上麵,終於引燃了盾牌,驚得那些百姓慌亂地將著了火的盾牌扔出去。

“撤!”周定丘大喝一聲,一個箭步衝到沒了盾牌遮擋的百姓麵前,將手中的長刀舞得像個風車一般,撥打飛來的箭矢。

眾人知道無法以少敵多,隻能撒腿撤退,哪裏還敢戀戰。

一時間地麵上多出了好多著火的藤盾和踩斷了草繩的破爛草鞋,與戰場上的丟盔卸甲如出一轍。

葛三徙這是第二次正麵出擊,與土匪交手。第一次在雷雨傍晚的駐雲山,若不是有梅兮顏等鬼騎與他的隊伍抗衡,他早已將高駿騏等人剿殺殆盡。

今夜,他再一次占了上風,心中更記得孟錫的命令,這群土匪要一個不留!

“追!”葛三徙帶著更多的自信,豪邁地下令道。

語畢,已身先士卒地追了上去。

白瑤山百姓全不戀戰,已跑慣了山路的他們在平地上跑起來,跟兔子一樣。

好在追他們的士兵也都是百姓出身,早已習慣了每日裏疾步行走和高強度的農耕生產,跑起來也是快速無比。

兩夥人一跑一追,很快便追出去十裏地。白瑤山百姓之前已經耗費了極大的體力與孟徽的一百人拚命,現在又在樨城旁與葛三徙交手不敵,體力更是不支。疾馳之下,不少人跑得嗓子眼冒火,呼吸急促,到底還是跑不動了。

葛三徙成功消耗了對方的體力,眼看著前麵土匪的速度慢了下來,心中更是勝券在握,通知隊伍加速,一鼓作氣圍殲這群不識時務又礙眼的東西。

樨城這些士兵都是孟徽領著去白瑤山放火不成,被魈狼嚇個半死的,本就憋著一肚子窩囊氣,看到土匪們終於露出疲態,現在衝上去一頓砍瓜切菜就可以輕鬆結束戰鬥,都有一種翻身報仇,挽回尊嚴之感,當然賣力!

一眾人拖著長長的殺聲,震得黎明時分的空曠大地似乎都在顫抖!

但這殺聲,卻非隻是他們發出來的,而是四麵八方,呼應著震耳欲聾的殺聲!

隨即,那些看上去跑得快要斷氣的白瑤山土匪突然停下腳步,轉身搭箭的搭箭,擎盾的擎盾,儼然章法十足地開始了回身反擊!

隨著他們手中弓箭的飛出,路邊的荒草叢中,竹箭也如蝗蟲一般,劈頭蓋臉朝著葛三徙的隊伍飛來!

這些人!竟然是誘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