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八章 狼煙起（三）
李續宗躲避不及，危急時刻，勉強用雙手握住刀柄去擋對方的攻擊。
“錚”的一聲，刀刃迎上了一種既堅硬又柔韌的物體，竟沒有斬斷它。“啪”的又一聲脆響，那物體沒有被刀刃完全擋住，竟是彎曲過來，直接抽到了李續宗的頭上。
登時，李續宗的左耳廓便被抽出一條血痕，後腦也被結實地擊中，隻覺得腦袋裏“嗡嗡”地響個不停，身子失控，朝後仰摔過去。
接觸之下，李續宗才辨別出，對方的兵器是一根竹竿，而且是一根一頭被切割成一條條長竹篾，一頭卻仍舊完好的竹竿。
竹篾在快速抽打時的鋒利程度與刀尖的鋒刃毫無差別，卻比刀尖更加柔軟，加之竹竿可以切出很多的長竹篾，一擊之下竹篾分散開來，攻擊麵積大增，實在是十分棘手的兵器。
好在他經驗豐富，倒地之後立即滾開，同一時間便聽到自己後背剛離開的地麵上“啪”地一聲刺耳的銳響，正是那竹篾子抽在地麵上的聲音。這一下若是被它抽中，身上一定會多出一大片細細的傷口。
不過是分神的一刹那，偷襲他的人又已揮竿來襲。
饒是李續宗已經判斷出對方的兵器，卻仍是因為對方綿密的攻勢而不得起身。堂堂蕭城都尉，此時隻能滿地打滾躲避敵人的攻擊。而那躲在暗處之人如同拿著掃帚掃地一般，不停地追在他身側抽打，令李續宗十分狼狽。
暫時無法還手，無法起身的李續宗隻覺得自己顏麵掃地，加之聽著周圍傳來男女老幼聲音混雜的喊殺聲，已知自己是上了當，很是惱羞成怒。
心中默默算準對方的攻勢，一咬牙，李續宗利用身後的護甲結結實實地擋住對方的一擊，穩住身形，終於站起身來。
雙眼已經適應了黑暗，李續宗已能看到對麵站著一個中等身材的人影。看個頭像個女人，但看身材，卻有些臃腫。
趁著對方招式一老，李續宗腳下用力，欺身而上，徑直衝到了對方身前，這才看清該人——是個女人，而且，是個熟人——辛艾。
“沒想到你竟在……”
李續宗惡狠狠的話語尚未說完，辛艾已經疾速後退，重新與他拉開距離，而長長的竹篾，又已抽到身邊。
先前被偷襲，又初初遇到這樣的兵器，李續宗適應不及，被打得狼狽，現在卻是已經想到了克製的辦法。
竹子向來堅韌，難以砍斷，但卻也有缺點——從中擊破比較容易。
李續宗側身再次以後背的盔甲迎上竹篾，被竹篾擊中的瞬間，看準機會一刀插進竹篾的縫隙之間，順著中通的竹身一劈到底。
辛艾大腹便便，身體不靈活。眼看著刀鋒已到手邊，慌忙鬆了竹竿，向後退了兩步。
李續宗自然看出辛艾已是孕婦，手下卻沒絲毫停留，將竹竿一劈到底，在兩片竹竿跌落在地之時，刀鋒已砍到辛艾麵前。
辛艾捂著快要臨盆的肚子，一腳踉蹌，似要跌倒，忽然一揚手，李續宗猝不及防，被一把石灰正正地揚到臉上。
好在他已本能地閉眼，是以石灰沒有入眼。但李續宗也不敢睜眼，隻能掄起腰刀四處亂砍，防止辛艾近身攻擊他。
臉頰上原本就有先前沾了血液的石灰在灼燒，現在又被撒了一臉石灰，粘上還沒有幹涸的血液，越發覺得麵皮火燒火燎地疼。
無法睜開眼睛，又聽不到辛艾的腳步聲，遠處倒是有腳步聲接近，不知是敵是友，李續宗隻覺得有些心浮氣躁，緊張異常，氣憤異常。
辛艾是什麽樣的性格，李續宗很清楚。這女人心狠手辣，為達目的，很是有些不擇手段，騎雲寨的興盛有她大半的功勞。她竟然藏在這城裏，確實是李續宗始料不及之事。否則一定更會密切地注意城中百姓的動向，也不會這樣貿然帶著五百士兵便進城來。
慶幸的是辛艾身懷有孕，否則李續宗連番受到偷襲，再與辛艾交手，隻怕難以抵擋這個獵戶出身的女人。
事態演變成如今的態勢，李續宗確定這是辛艾一手促成的賊喊捉賊的把戲。撒石灰暗算對方這種不入流的手段，也絕對是辛艾這個狠心的女流之輩能使出來的。
但這也證明了一點，永靖城中已無可戰之兵，隻剩下這些依靠下三濫手段活著的老弱婦孺。
身陷困境，李續宗在緊張之中，反應更快。手上揮舞刀鋒的速度不減，口中更是揚聲怒斥道：“惡婦！使用如此下三濫的手段，不想著為你未出世的孩兒積德麽！”
辛艾嘴角一挑，冷哼一聲，反唇相譏道：“殺了你們，正是為了我的孩兒積德！”
語畢，從旁邊又抄起一根一頭切成竹篾的竹竿，朝著李續宗劈頭蓋臉地抽了過去。
李續宗一邊胡亂揮刀，一邊用手背用力抹著臉上的石灰，再將手上粘著的混著血水的灼熱石灰抹在盔甲上。
雖然看不到，但李續宗還是聽到了竹竿掃來的聲音，自然而然地舉刀迎擊。竹篾再一次抽傷了他的右耳廓，同時打得他後腦一陣劇痛，連忙後退幾步，避開辛艾的進攻。
辛艾哪裏會給他時間清理臉上的石灰，立即便追上去糾纏。
但剛邁出兩步，便覺得腹部絞痛加劇，刹那間湧起一身冷汗，手上力道盡失。但她卻還是咬緊牙關，不讓自己痛苦的喘息聲溢出唇邊一絲，以免讓引起李續宗的警覺。
辛艾本不想出手，無奈跟她一起藏在此處的爺孫二人不知來人是李續宗，竟能謹慎地躲過他們的偷襲，更是將小孩子逼得無處可躲。老人為了救孩子，主動出去吸引李續宗，但祖孫倆仍是沒有逃出李續宗的毒手。
辛艾已是二次為人母親，那種骨肉連心、為了孩子可以舍去一切的心情，她感同身受。哪裏還會顧忌自己的身體，立刻趕過去用弩箭暗算李續宗。
但李續宗機警，避過弩箭，辛艾隻得用早已準備好的竹竿攻擊李續宗，以期能傷了他，或者拖住他，等待來援。
沒料到就是這麽簡單的幾個交手，便動了胎氣，她已是八個多月的身子，實在不宜冒險再動手。
然而，沒有接到連續攻擊的李續宗卻看穿了辛艾的疑慮，匆匆抹掉了臉上的石灰，睜開眼來，忍著眼周的熱辣痛感，一個箭步便竄到正腹痛不止的辛艾麵前揮刀便砍。
辛艾為人剛烈又狠辣，條件越是惡劣，戾氣越大。
李續宗與宋湘私下來往之事，辛艾早在騎雲寨時便已知悉，一直當他是孟徽的走狗，心中是極其痛恨的。現在雖已腹痛難忍，見李續宗衝來，也是怒從心頭起，竟是擰眉咬牙，勉強半蹲下身避開刀刃，狠狠地將竹篾抽向李續宗的雙腿。
難纏的女人！李續宗心中腹誹，腳下卻不敢怠慢，翻身躲過竹篾，右手的刀尖仍是勉力遞出去，在辛艾的額頭上劃過！
一絲冷冽難言的寒意劃過額頭，也劃過心頭，辛艾渾身一僵，一時誤認為自己已被李續宗劈開了頭顱，竟是一狠心，雙腿用力將自己彈向前方，將已然落空的竹竿強行收住，反手又斜抽了回去——打算趁著自己未咽氣之前再反擊一次，重傷李續宗。
李續宗顯然沒有料到辛艾竟然不顧六甲之身如此反攻，失算之下被竹篾抽中肩頭。好在辛艾這一擊太過匆忙與勉強，力道不足，對李續宗並沒有造成大的傷害。
腹痛、無力，辛艾後背落地時，心心念念的仍是滿滿的不甘——她還沒有手刃孟徽！腹中這個孩子是高駿騏唯一的骨血，她卻沒有能力保住！兩個孩子，都與她這母親無緣……
直到有人大喊“高家嫂子快走”，同一時刻自己被人拉住肩頭拖了開去，才察覺到李續宗的下一招業已到了自己麵前，卻被幾個老人全力用竹竿攔住了。
沒死！冷汗已浸透衣衫，辛艾感覺著抓著自己肩頭的手指的溫度，霍然清醒過來。
“你是瘋了麽？這樣的身子也……”兩個半老的婆婆用力地扶住她，將她快速帶離危險之地。
對於永靖城的百姓，辛艾與他們不過是虛與委蛇，利用而已。從她進入騎雲寨，便當自己是真正的土匪，早已和普通的百姓勢如水火。
雖然折服於梅兮顏的胸懷氣度與家國互存之說，乖乖聽她調遣，又因為高駿騏和連弟等人擔心她的身子，才同意進入永靖城。對於這些照顧她的百姓，她心存感激，卻仍無法從心底裏親近。
雖然今晚這賊喊捉賊的主意是她出的，為的是趁李續宗尚未發現她的存在，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挑撥武國士兵與孟家執政者的關係，趁亂與城外的百姓做裏應外合之勢，滅一滅李續宗和孟錫的威風。但對永靖城父老的生死，辛艾實是並不放在心上。
然而，不用轉頭辛艾也知道那些為了救她而去抵抗李續宗的老人們會有什麽樣的下場。心底突突地猛跳，她竟有些遲疑——該不該回去與他們並肩戰鬥？
“快走快走！”兩個婆婆都是幹慣了農活的人，雖已老邁，身子卻硬朗得很，手勁更是極大，不等辛艾糾結出結果，已經被兩人攙扶著越走越遠。
捂著仍在劇痛的腹部，辛艾心頭的愧疚難以釋放，最終，也隻是咬了咬牙，將這歉意埋進了心底。
好在李續宗臉上被石灰灼燒得厲害，雙眼忍不住流淚，很是擔心自己的眼睛是否能保住，對於圍攻他的三個老人，隻是虛應了一招，逼退三人，他也立即退了開去。
三個老人見好就收，拔腿便跑，李續宗也不追趕，原地扯開自己的衣襟下擺，用力擦拭頭臉，口中還不停地高聲提醒道：“小心石灰！去城門調人！”
他還不知道自己這五百人此時隻剩下了一半而已。
永靖城的百姓雖然老的老小的小，但警覺性高，也很是狡猾，都是聚在一起伏擊武國士兵，殺傷力倒也不容小覷。
就這樣捉迷藏一樣到了天色微青，在北城頭上的士兵才覺得事情有異。
雖說五百人屠殺二千多百姓，需要一些時間，但李都尉這時間用得未免太長了一些。
幾個士兵正在詫異之際，其中一人偶然抬頭望向東北方，赫然發現東北方某個高處正有一條黑色煙柱抵入雲霄，不由得脫口而出道：“那是什麽？狼煙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