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彌天謊

呂青野在崇雲宮中一向循規蹈矩,坦****的正人君子,沒有侍寢女婢,就是麵對婢子也不會亂說一句話,綠竹突然聽到他說新帶回來的梅姑娘正和他在浴室中,又驚又奇,強自鎮定,說道:“是……是……奴婢去回那些侍衛。”

綠竹一走,梅兮顏站到屏風外側,小聲催促道。“快穿衣服。”

隻有四個字,語氣聽上去卻比赤條條坐在浴桶裏的呂青野還要窘迫。

呂青野盯著屏風後的黑影,心中悶哼,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女國主也不見得事事都麵不改色。

隻是這會兒他確實也沒心情捉弄她,剛進王宮兩個時辰就弄得雞飛狗跳,不論她存的什麽心思,都要先將眼前這事應付過去。

但他已很久沒經曆過這種和異性同處浴室的情景了,在呂國也是很小的時候才是婢女服侍他沐浴,大一些後他自己就先拒絕了,沒想到現在卻要麵臨這種尷尬。

“快點兒!”梅兮顏也尷尬萬分,隻要再次催促。

呂青野臊紅了臉起身,攪起一陣水聲。一邊快速擦拭身上的水珠,一邊又強作鎮定地說道:“一會兒就說我們一起沐浴。”

“我不介意給你擦擦背。”梅兮顏漲紅了臉冷哼道。

“讓救命恩人給自己擦背,這算是忘恩負義麽?”呂青野瞥了一眼屏風後麵露出來的半個頭頂,說道。

“所以你快點穿好衣服,直接把那群侍衛擋出去就好,無需解釋。”梅兮顏怔了怔,立即便想出解決辦法。

“中衣,扔給我。”呂青野覺得梅兮顏的辦法不錯,半蹲在浴桶中不出來,對著梅兮顏說道。

屏風上方出現一條手臂,抓著他的中衣便扔了過來。

外間傳來腳步聲,穩健有力,聽起來不下五人。

隻聽綠竹小心翼翼地說道:“各位侍衛大人,呂世子真的和梅姑娘在浴室中,不方便出來。”

一個男子聲音卻說道:“我親眼看到一個穿著粗麻衣裳的人影閃進了崇雲宮,還是去看看呂世子的安危吧。”

梅兮顏和呂青野隔著屏風,看向對方的位置,心中都是一陣暗罵:無恥屠寂,竟想栽贓!

“你穿的什麽衣裳?”呂青野蹙眉問道。

“他們說的衣裳。”饒是梅兮顏主意多,此時也隻能無力地回答。

“把衣服脫了,進浴桶。”呂青野應變也快,穿好中衣言行也變得自然起來,走到屏風邊說道。

梅兮顏沒說話,但臉上的表情已經足夠表達內心的抗拒。

浴室外的聲音已經越來越近。

“梅姑娘——”呂青野見她猶豫,附在她耳邊加重了語氣低聲提醒道:“你沒得選擇了!”

梅兮顏狠狠地瞪了呂青野一眼,轉身便消失了身影。

隻聽到水聲一響,呂青野剛想鬆口氣,浴室門外卻已有人說道:“呂世子,在下宮中侍衛,今夜有人見到一個人影進了崇雲宮,特此過來看看。”

呂青野厭惡地皺眉,卻大步走到門邊,“嘩”地扯開浴室的門扇,微笑說道:“我們都沒事,多謝關心。”

故意把“我們”兩字咬得很重。

呂青野堵在門中央,梅兮顏巧妙地把自己縮在水裏,隻露一個頭在水麵,怯怯又略帶惱羞慍怒地透過呂青野和門的縫隙瞪了一眼侍衛。

那侍衛一眼便看到了梅兮顏,卻也隻能看一眼,呂青野便斜跨一步擋住他的視線。

侍衛收回視線,打著官腔說道:“職責所在,還請呂世子海涵。”

呂青野隻是點頭,卻沒有接話,轉而問道:“到底出了什麽事?宮中怎麽會有狗叫?”

“巡邏時看到有條人影從淵華宮那麵閃過,公主宮中的小狗警覺,就叫起來。”侍衛回答。

“哦。”呂青野不再說話。隨口問問也不過是表示一下自己的好奇,免得這些本就為栽贓而來的侍衛認為他表現太過淡定,而懷疑到他頭上。

那侍衛也識趣,隨即便帶著其他侍衛一起離開了崇雲宮。

呂青野屏退了綠竹,慢悠悠走到屏風前穿衣服,卻不出聲。

“我的衣裳還在房間,如果你不拿來的話,我也不介意這身走出去。”梅兮顏仍舊泡在浴桶裏,卻不掩飾言辭中的威脅,末了還挑釁了一句:“試了試,想出這王宮還挺容易。”

呂青野心裏沒好氣地腹誹:若是容易,你該泡在客棧香噴噴的浴桶裏,而不是我泡過的洗澡水。但表麵上卻平靜地說道:“知道你本事大,但這樣危險的事至少先和我說一聲,兩下準備齊全再做,更安全。”

梅兮顏卻淺然一笑,說道:“好。下次我們一起去殺了尹……”故意頓了頓後,仿佛征詢呂青野要下手的目標似的,問道:“尹沐江?”

呂青野後背一僵,憑梅兮顏的本事也不是辦不到,分不出她是真話還是假話,旋即說道:“我去幫你拿衣裳。”

沒出大事,也查不出紕漏,崇雲宮的眾人已回歸各處,呂青野很容易便取來了綠竹為梅兮顏準備的新衣。

趁著梅兮顏換衣裳,呂青野在屏風後輕聲問道:“去探了什麽?”

“什麽都沒探到,不知怎麽回事狗就叫了。我生怕是屠寂的詭計,便回來了。”梅兮顏說道。他們倆本來也不是一夥的,她沒必要什麽都告訴他。

呂青野倒是沒再追問,他也懷疑狗叫是屠寂的安排,目的自然是針對梅兮顏。

經過這場小鬧騰,兩人各回房間休息。

天剛亮呂青野便托故說去章靜言的相府,囑咐梅兮顏不要走出崇雲宮,自己換了衣裳便出了門,實則卻偷偷出了王宮。

東城門外有呂湛早已為他準備好的馬車,埋在城外的包袱也已取出放進馬車裏。他重新換了昨日那套風塵仆仆的衣裳,駕車進了東門,“偶遇”呂湛,去了他們落腳的客棧。

呂青野特意避開左寒山,單獨在呂湛房間見了路戰。

路戰也瘦了一圈,見到呂青野,忙不迭地問梅兮顏的行蹤。

呂青野連日趕車,昨夜又一夜未睡,形容相當憔悴,紅著眼眶把包袱遞給路戰,哽咽著說道:“我們前後被三十個黑衣人追殺,梅國主她……”

路戰一看包袱皮,認出是梅兮顏的鬥篷,心便一沉。打開一看,裏麵是梅兮顏的鎧甲、馬刀、長劍和短劍等一應隨身物品。白色鎧甲上布滿血汙,左右肋的軟甲都有破洞,可見確實受了傷。

“不可能!老大怎會脫下戰甲?”路戰抬頭,目光咄咄,微顫著問道:“非我貶低世子,但世子武功與我們老大相差太多,怎可能是世子活下來?”

“梅國主右肋中了一箭,箭頭全部沒入肌膚。為了取箭頭包紮傷口才脫了鎧甲,沒曾想拔出箭頭後傷口血流不止,身體十分虛弱。之後我們又落入捕虎用的陷坑,敵人要亂箭射殺我們,梅國主拚卻最後的力氣把我推出陷坑,自己卻……”呂青野露出心痛的表情,語聲悲切。

路戰也受了箭傷,知道箭頭的毒性異常,無法止血。隻因自己精通醫理,才沒有受此毒害。呂澈受了同樣的傷,拖延了一日,現今仍有些虛弱,需要他針灸拔毒。

聽呂青野的描述,卻也毫無破綻,但大部分毒素對梅兮顏無效,難道就栽在這毒箭上了?他實在無法相信!“我不信!國主的屍身在哪裏?”

“我逃開一段距離後,見敵人把屍體收走了。”呂青野垂下眼眸,不願看路戰悲憤的臉。

“但憑世子一張嘴,無人作證。”路戰直直地盯緊了呂青野的雙眼,期待從他眼中找到一丁點違和。

呂青野從脖子上摘下梅兮顏的玉符,遞給路戰,道:“這塊玉符,路侍衛該識得。”

“那又怎樣?”路戰隻掃了一眼,卻已認出那是梅兮顏的玉符,心中一悸,眼眶瞬間紅了,卻仍舊不肯相信。

“梅國主托我兩件事:一、將此玉符送到程鐵鞍手裏,輔助她的小妹繼任新國主;二、若我有命繼任呂國國主,在位期間,永不得主動與樞國開戰。我已答應了她。”呂青野如負千斤一般,沉沉地說道。

話說到這裏,路戰又看到玉符,已然信了七分。梅兮顏與三公主關係較好,隻有她身邊親近之人才知道,呂青野作為被困在越國的質子,是不可能了解的,梅兮顏更不會無故說出此事。

但他仍無法接受呂青野所說的事實,心有不甘地問道:“世子既已答應,為何不去樞鑰,卻回了乾邑?”

“我當時業已受傷,陷在長山裏被人追殺。若拚死去樞鑰,再遭暗算,樞國豈不是要背上殺我之名?屆時且不說呂國,便是越國也會趁機報仇,正中敵人下懷,我怎能連累樞國。隻有先趕回乾邑,使兩國沒有借口刁難樞國,才能有機會盡快通知程侍衛,以備國防。”這番辯解是呂青野早就想好的,對答如流。

呂青野這一通故事,滴水不漏,又有玉符和遺言為證,換做梅兮顏聽到,都要給他鼓掌叫好,路戰一時再無反駁的餘地,愣在當場呆呆地看著梅兮顏的“遺物”,腦中一片混亂。

呂青野見路戰已然相信,便又設身處地地替他著想著說道:“路侍衛,為今之計,還請盡快趕回樞鑰通知程侍衛,我也盡快入宮,刁難屠一骨,拖住越國和呂國,盡我所能不讓他們危害樞國。”

“我即刻返回!”路戰咬咬牙逼回眼淚,鄭重地把玉符藏在懷中,係好包袱,剛邁了兩步,忽然轉頭又道:“還請世子為我畫一幅圖,將老大遇難的地點標注出來。”

呂青野早預料到他會有此要求,即刻畫了一張圖給他,標注了陷坑的位置。那裏已經被狂車填平,他們想找也無從找起了。

路戰仔細地看了一遍圖紙,又將圖紙疊好、慎重地放進貼身的口袋中,這才離開。

呂青野還沒有吩咐讓呂湛送路戰出去,路戰已經反手關了房間的門,人已到了屋外。

看著門外路戰的影子投在門上,呂青野心中輕歎。誆騙鬼騎,對他來說,雖不忍做,卻不能不做。

還沒等放鬆下來,門忽地被推開,路戰又返回來,驚得呂青野後背倏地湧出一層細汗。

“我忘記了,呂澈的傷還沒完全恢複,原本再做一次拔毒效果最好,但我沒時間了。給呂澈留個藥方,三碗水煎一碗,再喝三天吧。”路戰著急要趕路,一邊快速說著,一邊拿過桌子上呂湛這些天一直備著的紙筆,快速寫了一張方子,遞給呂青野。

這些日子朝夕相處,呂澈直爽憨厚的性格很得路戰喜歡,倒是把他看成了朋友,很是用心照顧。

呂青野的“多謝”兩個字剛說了一半,路戰已經消失在門外。

呆呆地看著手中的藥方,呂青野內心五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