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九章 狼煙起（四）
城頭上的士兵判斷不出那黑色煙柱的原因，立即便有傳令兵跑下城頭，去尋找李續宗。
偏偏有好事的士兵見傳令兵離開，便對著城外駐守的士兵說起黑煙之事，其中幾個士兵對視一眼，臉色一沉，似乎頗有心事。
一旁的同伴見他們如此表現，也是心頭一緊，連忙問道：“怎麽？有問題？”
他們原本都是百姓，雖然接受過訓練，但到底沒有經驗，偏偏那幾個表現異常的老哥倒是正規的士兵，自然要詢問他們原由。
其中一個什長沉吟片刻，說道：“這的確是狼煙信號，看起來像是朝著永靖城示警報信的，怕是永靖城的援軍就快到了。”
其他人麵麵相覷，半晌，才有一人強自鎮定地扯了個幹癟的笑容，說道：“援軍再多不過近萬人而已。這信號離得那麽遠，等援軍到了，永靖城也已經徹底落到我們手中。我們有二萬大軍，關上城門，還怕他什麽援軍！”
那什長卻是微微搖頭，說道：“這些人可都是北樞留在咱們武國的戰力，現在竟然毫無顧忌地釋放狼煙信號，顯然，他們是有大動作了。怕不是……刈水那邊有了什麽變故？”
這話看似隻是懷疑，實則卻正說中了這些臨時參軍的百姓的心中隱憂。
他們一直相信孟錫所說，有刈水阻隔，又有強大的戰船水軍，武國不畏懼北樞的戰力，而北樞也很難突破刈水和武國軍隊的防禦進入武國。但現在，得知永靖城的煙火與遙遠的某處的狼煙呼應，眾人開始對孟錫的話產生了懷疑。
“喂！出事了！李都尉他們遭到了伏擊！”傳令兵尚未進入城中心，便已經聽到叱吒呼號之聲，其中男女老幼的喊殺聲尤其震耳，幾乎聽不到自己人的聲音。
傳令兵情知有異，本該去尋李續宗的蹤跡，卻又擔心自己陷落城中，無法將城裏發生的情況送出來，因此快馬馳回，報了信之後，又再次返回城中。
城頭城外的士兵聽到這樣的消息，又惦記著遠處不明原由的煙火，頓時也慌了手腳。
那什長倒是還鎮定，不假思索地喊道：“開城門，我們去通報千夫長，進城救出都尉再做他議。”
在場諸人聞言，似是都有了主心骨一般，慌慌張張地開城門的開城門、去通報千夫長的通報千夫長。
很快，北城門外駐守的四千武國士兵便集合起來，快速進入城中去支援。
最後入城的幾十人中，正有先前說話的那個什長。轉頭看看城頭稀疏的士兵，他朝著城頭努了努嘴，說道：“來些兄弟去城頭上幫忙瞭望，若是看到北樞的援軍，也好快些給我們提個醒。”
眾人一致認為他想得周到，毫無異議地便奔上城頭去幫忙。
上了城頭，果然看到北方某一處狼煙濃烈，原來的士兵正感歎著“好像越來越清晰了”，冷不防上了城頭的幾十人便抽出腰刀，將他們一刀一個結果了性命，可憐城頭上那些士兵，至死也不知道怎麽招惹了這無妄之災。
占據了城頭的人們殺掉了李續宗安排的士兵，立即從懷中掏出一條白色布料係在左臂，又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竹哨，朝著城外吹起來。
不久，北城牆外出現一片黑壓壓的人頭，看上去足有幾千人。
這些人，便是早就躲藏在城外的永靖城青壯。
南樞全部成為武國領土，永靖城成了武國土地上的一個異類。不能歸附，又不能不歸附，在矛盾之間，趙爭希日複一日地苦挨，希望孟家能暫時放過他們，讓城中的父老們還能有一個暫時安身的地方。
情知這樣挨日子總不是辦法，為了所有人的安全，趙爭希暗中做了兩手準備。
其一是將青壯偷偷放出去藏起來，他們有自力更生的能力，不愁生存。同時寄希望於孟錫，希望他看在全城隻剩下老小的份上，可以放過這些百姓。為此，趙爭希、錢銘和賀生穀束手就縛，絲毫沒有反抗。
其二便是讓出城的青壯隨時查探永靖城的情況，若有不測，需立即回城支援。現在城頭上的人，便是當初趙爭希未雨綢繆，安插進樨城士兵中的心腹，為的便是有一天，能利用身份混進永靖城，配合打開城門。
但趙爭希卻沒有料到李續宗會接管永靖城，更不知道李續宗認識辛艾，他的第二個安排很快便被辛艾使用了。
辛艾生怕被李續宗認出來，本著下手為強的念頭，自己放火，倒打一耙，希望能挑撥起南方百姓心底對官家的忌憚和憎恨，與掌權的孟家將領翻臉，引起嘩變。
卻沒有想到城外的武國士兵早已被李續宗提醒，根本不上當。他們這二千多百姓困在城中，與幾百個武國士兵遊鬥到最後，到底還是驚動了城頭上的士兵。
好在，城外的青壯一直惦記著他們的安危，發現事態變化，立即隨機應變，搶下了北城門。
永靖的青壯們迅速湧進城中，一麵去迎敵，一麵去接應老小離城，口中更是驚叫著：
“北樞的增援快到了！”
“十萬大軍昨夜已過刈水！馬上就到！”
“國主與鬼騎親臨！”
……
亂糟糟的喊聲，好似叫魂一樣，卻驚了暫時失去將領的武國士兵的魂！
在其他城門的武國士兵還沒有增援到北城門前，永靖城的青壯已經快刀斬亂麻，保護著老小們退出了城門，向北而去。
李續宗也已經與武國士兵匯合，哪裏肯放過這些狡猾的永靖城百姓，即刻領軍追上。
雙方向著狼煙升起的東北方且戰且走，約莫走了五裏地，眼前突然幡旗一閃，一隊人馬出現，為首的，赫然便是孟錫！
孟錫從傳令兵口中得知永靖城東南沒有異相，推測永靖城之中的百姓會衝擊西門或者北門。但向西便更接近永靖關，倘若是他們早已算計好的突圍計劃，一定不會選擇西門，那麽就隻剩下北門。
因此，孟錫先帶著三千騎兵，抄近路從北側趕去永靖城的北門。尚未到達永靖城，哨探已然來報，永靖城外東北方發現狼煙，城中百姓已經突圍，而且有三四千的青壯保護，正向他們的方向退來。
孟錫果斷下令，就地埋伏，以逸待勞，隻等永靖城百姓自投羅網。
前後夾擊，永靖城百姓已無路可逃。
“遲早一戰！早來早了！”眼前已是絕境，早有了心理準備的永靖城百姓沒有任何人表現出慌張，反倒不少人痛快地宣泄壓抑了許久的情緒。
自從得知永靖城沒有發放賑糧、已經被州牧李定排除在“自己人”之外，永靖城百姓早已與趙爭希一樣，期待著國主梅兮顏的大軍征討南樞，期待著能為國主奉獻自己的一分力量，奪回他們應有的生活。
三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在孤立無援、糧食有限的情況下，沒有強大的精神和信念支撐，任誰也熬不住這漫長的等待。
昨日，孟錫對永靖城一動手，眾人知道，決戰的日子快到了。
然後，一轉眼，天微亮，他們決戰的日子便真的到了！
“成全你們。”孟錫坐在馬背上，隻是淡淡地說了一聲，仿佛眼前的百姓都是將死之人，他善心大發地施舍給他們一些悲憫，送他們最後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