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七章 開戰（下）
孟錫的鼻子裏輕輕哼了一聲，很有輕蔑的意味，但雙眸的目光卻迸射出一縷讚賞的光芒。
距離尚遠，梅兮顏那一箭還不會馬上射出。即便自己進入射程，也自信能躲開這一箭。鬼騎快的是自己的身手，並不會讓箭的速度快到無法躲避。
梅兮顏是要試一下他這樓船之上的拍竿是否仍是隻能左右橫拍麽？如此衝上來，很有些兩敗俱傷之意。但這女子的膽量，倒是大半男子也要甘拜下風、望塵莫及。便那樣威風凜凜地站在船頭，甚至不擔心拍竿會傷到她。
他在永靖城外已見識過鬼騎的身手，那瞬間便尋不到身形的速度確實令人肝膽俱裂。但，拜鬼騎所賜，他也已經備足了人手，不怕再遇到落單的鬼騎。
即便這女子被稱為鬼騎之首，孟錫也不畏懼她鬼魅般的身手。
說時遲那時快，兩條主將的樓船即將進入對方拍竿的攻擊範圍，看梅兮顏的樓船方向，稍微偏了偏，似乎是要插入孟錫樓船的右側。誰能搶得先機先放下拍竿準確擊潰對方，便能保住自己的戰船不受傷害。
而這時機的掌握至關重要，慢上一瞬或是同一時刻，都隻能是兩敗俱傷或船毀人亡。
孟錫沒有像梅兮顏一樣做張做致地站在船頭擎著弓箭，一副隨時準備攻擊的架勢。他泰然自若地背負著雙手傲然站立，意態從容而自信，卻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梅兮顏那條前進的樓船上，默默而精準地觀察著兩船之間的差距，心中倒數著釋放拍竿的距離。
準備——孟錫負在身後的右手抖了抖令旗，他身後的士兵看得真切，全神貫注地等待著孟錫的令旗再次抖動，然後，放下拍竿！
然而，就在他們目不轉睛地盯著孟錫的雙手之時，忽然聽到尖銳的哨聲劃過耳畔，“鐸”地一聲，金屬楔進堅硬木板中的聲響幾乎同時響起！
孟錫雖然緊盯著兩條樓船的距離，卻也分心關注著梅兮顏的一舉一動。
突然覺得眼睛一花，梅兮顏的手似乎動了動。一瞬間，看不清梅兮顏動作的孟錫本能地做了一個躲避的動作。
而同一時間，哨聲破空，眼角閃過一線黑影，身上同時湧出一層細細的冷汗，孟錫渾身一僵。
響鏑！
梅兮顏故意用她獨有的響鏑幹擾對方的聽力，分散對方的注意力！
腦中一陣刺痛，孟錫戰船上的眾將士不由得閉緊了雙眼抵抗這份痛楚。緊接著，輕微的吱呀聲隨著刺痛飄進耳中，有種不切實際的幻聽感，但守在拍竿旁的士兵卻十分清楚，這聲音來自何處。
惶恐地睜開眼，他們看到了不可置信的畫麵……
無需細看，孟錫已知梅兮顏手中的弓箭離弦，但自己並沒有中箭，那麽這一箭的目標便是——
不待轉身之後，身旁的呼嘯聲和巨大壓迫的黑影已經告訴了孟錫答案——梅兮顏一箭將固定拍竿的繩索射斷，拍竿沒有繩索的束縛，在這江風盛行的水麵之上，立即便倒了下去！
前方沒有船隻，船頭右側的拍竿落下的重力沒有緩衝的目標，將會給自身船體帶來巨大的衝擊！無需進攻，他們很可能便會自己傾覆。
“去船後方！抓住任何固定的東西！”情況危急，孟錫來不及傳令，直接大吼一聲，發出命令！
船上的將士們其實尚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何事，但他們對孟錫深信不疑，立即便執行他的命令。
在拍竿越來越傾斜、落下速度越來越快之際，眾人爆發出驚人的速度，竟是大部分都快速地跑到了船中和後方的位置，緊緊地抓住甲板上的各種欄杆和船舷，繃緊渾身的力量，等待即將出現的可怕事件。
“砰”的一聲，船頭劇烈一震，船尾立即便翹了起來！
所有人不由自主地便被彈起來，但腳下馬上挨到了甲板的實物，隻是身體似乎還在空中，感覺自己輕飄飄使不上任何力道似的，飄忽、迷茫……
正飄著，空落落的心頭一個恍惚，身體從空中又落了下去……
所有人東倒西歪地鋪了一甲板，有些人很是不幸地被彈出船外，落進了水裏……
驚魂未定的眾人都是有經驗的行船老手，這比遇到海上大風大浪還顛簸的狀況，顯然隻能有一個原因——拍竿拍空了！
敵人的樓船就在眼前，己方失手，而敵人卻完好無損，豈非即將受到攻擊！
孟大將軍呢？他不是一直在船頭麽？
眾人心下慌亂，離著船頭近的人正在四下尋找孟錫的身影，便聽到熟悉又安心的聲音從甲板之上的頂層船艙裏傳出來：“拉開距離！”
孟錫命令大家各自自保後，直接以匕首刺在甲板上層船艙外的木板上做梯，幾下便攀爬到船艙上的雉堞後麵，將身體緊緊地抵住雉堞，避過了這一波洶湧的顛簸。
他自認已經與鬼騎打過幾次交道，深知他們的厲害，也從未輕看過他們的身手，但直到此刻，他才憬悟，自己還是小看了鬼騎！
小兒手臂一樣粗的繩索，竟能被梅兮顏一箭射斷，那得是多強的弓？多大的臂力？她隻是個女子啊！
這群怪物，根本不能將他們當人看！他們的速度，力量，比之最凶猛的野獸有過之而無不及，時刻不能鬆懈對他們的防備！
好在孟錫個性冷靜異常，遭此變故，明明內心中已經驚濤駭浪、顫抖不已，但表麵上仍是鎮定無匹，竟一邊看著拍竿的底部慢慢迸裂、破碎，壓碎右前側船舷，一邊在木屑崩飛之中冷靜地命人將船避開對方完好無損的樓船。
隨即，哢嚓哢嚓的迸裂聲也傳進眾人耳中，這聲音提醒所有人，拍竿拍空後，承受不住頭部大石的重量，即將從根部折斷！
眾人恨不能全部下到最下層的船艙，幫著裏麵的槳手劃槳，快速離開敵人拍竿的範圍，正在響應各自的什長、百夫長調配之時，便又聽到孟錫的命令傳來：
“弓箭手！”
“黑甲，布陣！”
語氣之威嚴與淡定，仿佛船上還有十根八根拍竿，能一舉消滅敵人似的。
身著黑甲的士兵迅速找回自己的搭檔，剛一抬頭，便看到對方樓船船頭站立的白甲之人，已如驚鴻一般，翩然落在己方正在崩壞的拍竿上，仿佛下一刻，她就會飛到船頭，奪人性命。
哢嚓一聲，拍竿的底部到底被大石拉斷，徹底栽進了刈水之中。
一瞬間，武國士兵，尤其是弓箭手們的眼底嘴角，不可抑製地透露了一絲絲的笑意——嗬，她爬不上來了！
哈哈！
哈哈！哈哈！
然而，那輕飄飄如一根輕盈的白色羽毛的身形，竟自船舷下緩緩升了上來！
離船舷近的人看到她的雙足正在傾斜進水中的拍竿上輕點，便如飛一般地登上了他們的船頭。
鬼騎！
一定是鬼騎！
已經聽令而行的弓箭手和黑甲士兵默默在顫抖的心頭上刻了兩個字，突地迸發出了高昂的鬥誌！
孟大將軍說過，隻要殺了鬼騎，北樞便會認輸！
鬼騎是羅敷女那個巫妖的幫手，正是他們潛入南方，偷偷散布了瘟病，打算用所有南方百姓的性命來進行天祭！
樨城的百姓親眼見過他們大鬧樨城，殘殺生病的災民！
鬼騎，是他們最大的敵人，一定要殺！
殺了她，很可能就會提前結束這場戰爭，搶到自己心儀的土地！
抱著這樣的心態和期望，甲板上的上千武國士兵集體爆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吼聲——
殺！
弓箭手們首先釋放了早已搭在弓弦上的箭矢！
但是！交織的箭網在空中亂飛，卻無一箭射中目標。
白色的身影如旋風一般掠過他們身邊，在他們還未感受到血腥氣息時，那身影已經沿著孟錫走過的特殊“道路”——以雙手馬刀為梯，隻用三刀刺在甲板之上的船艙木板上，便登上了孟錫所在的樓船最頂層船艙。
寒光閃出，孟錫聽著甲板上遲了片刻才發出的慘叫哀嚎聲，疾步退回進船艙內。他是主將，不是爭強鬥狠沒頭腦的普通莽夫，普天之下，任何一個普通人都不可能在鬼騎的刀下活著，他不會為了麵子而自絕生路。
梅兮顏腳下不停，跟著他也撲進艙內。
身子剛撲進去，腳還未沾地，頭頂已經湧來一片濃重的“黑雲”——黑甲士兵專門對付鬼騎的大網，劈頭蓋臉罩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