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九章 一人突擊(下)

這黃色煙花是孟錫命心腹探查武國各地大軍——尤其是永靖關、啟城、靈祁、壽城等孜州所屬之地——的情況後所發的信號,發現異變便釋放黃色煙花示警,倘若異變大到難以控製,便用紅色煙花。若是異變在多地發生,用三朵煙花示意。

可見,在今日交戰的關鍵時刻,孜州多個地區出現異變。

孜州,鄭家的勢力範圍!

如今的局勢之下,除鄭家偷偷作祟,再不做其他人想!

孟家雖與鄭家幾代聯姻,看似已水乳/交融,實則肚子裏都藏著各自的算盤,孟定衡和孟錫也從未完全信任過鄭家。

倘若不是鄭統中風,爭不過孟定衡,又擔心樸國暗助樞國,需要以一個國家的名義去與樸國商談,武國也許不會這麽快獨立。

早在孟定衡登上王位之初,孟家便防著鄭家反叛。然而,孟徽在孜州境內作威作福,鄭家人似乎已習慣了。曹通濟乖乖地守在永靖關,除了防範外來之敵,從不介入武國內的任何戰鬥。而鄭玉卓也老老實實地守在壽城,甚至還與自己配合,三線聯合攻打過北樞,從未有絲毫越矩之舉。

沒想到他們不動則已,一動便超乎所料!

如今的情勢之下,變故無外兩種,一種是鄭家不滿武國權力劃分,想推翻孟家重新自立;一種是鄭家與北樞私下有約,除掉他孟家,分得大量的利益。

無論哪一種,孟錫認定,鄭家與北樞必有利益交換,否則不會如此行動一致地挑在同一天的幾乎相同的時間動手。

原本依仗刈水的天然屏障,北樞的大軍很難攻到武國地麵上,然而,現在武國內部出現分裂,即便孟錫在八月初五發覺狼煙有異那日便已經著手安排孟家的士兵去專門防備鄭家、且目前情況尚可控製,但這也隻是一時的情況。鄭家若決心反叛,有鄭玉卓和曹通濟運籌帷幄,又有北樞的梅兮顏明裏暗裏配合,他孟家眼下是腹背受敵。

孟錫右手用力,力道大得幾乎要將刀柄握碎。他對腹背受敵早有準備,但準備不足的是,鬼騎的能力一次又一次突破他的預想,而身為鬼騎又為樞國國主的梅兮顏,更是棘手。

此時此刻的梅兮顏,正向孟錫衝來。

孟錫那一身無處發泄的戾氣仿佛有了實體一般,令周遭的武國士兵均是渾身一顫。緊接著,便更加主動地去圍攻梅兮顏,爭取在孟錫麵前表現自己最為勇敢的一麵。

隻是,梅兮顏突然翻身一個後退,趁武國士兵來不及反應之時,已經幾個縱躍,落到這條樓船最高層的船艙之上,居高臨下地打量他們。雖然看不見她麵具之下的表情,但孟錫總覺得那雙眼中的目光仿佛正在睥睨天下。

事實上,梅兮顏眼神隻是略帶不屑,嘴角輕輕一挑,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看到黃色煙花的不止孟錫一人。

梅兮顏也在隨時注意周遭的變化,幾乎與孟錫同一時間看到三道煙花升上天空。

還以為他們至少會用黑煙示警,結果這煙花顏色著實有些淺,若不是仔細留意,很難讓人察覺,孟錫做事果然仔細又謹慎。梅兮顏暗忖。

然而,即便再仔細、謹慎,所謂“千防萬防、家賊難防”,他也終有顧及不到的地方——不出意外,她的奇兵已經發揮了效用,至於這效用的程度與真假,很快便有結果。

正因想到此處,梅兮顏才放棄追殺孟錫,而是躍上武國樓船最上層的船艙,從懷中掏出一麵紅色的令旗,迎風一展,向樞國將士下達最新的命令。

樞國戰船上的鼓聲即刻便停,轉而傳出清悅的鳴金之聲——

撤退!

一向自持的孟錫幾乎被自己胸腔之中的怒火焚燒了理智!

果然!

今日一戰,梅兮顏不僅有備而來,而且準備不止有水上交戰,還有和鄭家的配合。

見到自己的信號,聰明如她,必然猜到鄭家已經如約動手,又何必再拚命作戰,不如退去,坐山觀虎鬥!

怪不得他今日總覺得梅兮顏的舉止不太對勁,現在終於明白,她沒有盡全力!

除去剛開始破除網陣,她稍微顯露了鬼騎的驚人身手之外,其餘時間,她更像一個跟著自己四處亂竄的箭靶,幹擾著武國將士們的進攻和防禦,也吸引了相當數量的武國士兵的注意。而被她牽製的人,一門心思的隻想掩護孟錫,根本沒有意識到戰局已經被她一人左右。

孟錫雖然自持穩重睿智,最看得清戰場形勢,但自己竟也在無意間陷入了梅兮顏的詭計之中——他一直認為隻要困住梅兮顏,樞國大軍便會蜂擁而上,搶回他們的國主,但他錯了。樞國將士們衝上來隻是按照既定作戰部署而行,卻不是為了梅兮顏個人的安危。

他知道梅兮顏和泰嶽、舒裏安不和,因此不敢調集全國兵力,輕水大營目前的士兵充其量隻有五萬人,而他在犄角山卻屯兵十二萬。

在這樣巨大的戰力差距之下,他不僅被梅兮顏擺了一道,甚至戰了一上午,仍舊沒有給予樞國水軍以致命的打擊,這原因隻有一個,梅兮顏實在太紮眼,不由自主的便會被她吸走注意力!

就像現在,梅兮顏仍舊像個箭靶一樣矗立在己方樓船的最高處,手中的紅色令旗鮮豔奪目,白色戰甲及麵具上的詭異紋路襯得飄動的令旗更似欲滴未滴的鮮血,刺目得緊。船上的弓箭手都在攻擊梅兮顏,而樞國戰船上卻鳴金聲不斷,似是有些不耐煩地催促著大家快些收兵似的。

如蝗的箭矢中,梅兮顏飄然避開,身形一閃,竟又下了船艙,落到甲板上。

武國士兵被她耍得肝火旺盛,見她再次落入人群,大吼一聲朝他衝過去,恨不得化身為洶湧巨浪,一波將梅兮顏拍死在甲板上。

偏偏,梅兮顏這回倒像是腳底抹了油,速度奇快地突破擋在她麵前的層層士兵,如一杆飛箭,直衝向孟錫。看樣子,是要將孟錫一擊斃命!

武國士兵防守不及,隻能大聲提醒孟錫身邊的人:

小心!

速度太快!

保護主將!

仍舊無處釋放戾氣的孟錫經過這片刻的調整,已冷靜大半,但牙根也被自己咬得酸痛。他知道,梅兮顏是故意為之。在這樣嚴防死守的布置之下,她若當真想殺自己,怕是要做好魚死網破的準備。但她既然下令撤退,必然不會甘冒生命危險來追殺自己。

她不過仍在玩貓耍老鼠的遊戲,而自己身前身後、船上船下,但凡能看到梅兮顏正在“追殺”自己的武國人,都是她的老鼠,耍得他們團團轉。

有心下令讓武國士兵各司其職,專心對付其他敵人,但又擔心這些人對自己的保護和掩護一旦鬆懈,梅兮顏的玩心會瞬間轉換成殺心——自己絕不是她的對手,因此也絕不能給她任何可趁之機。

做事向來果決的孟錫再一次陷入兩難,一如前幾日在永靖城外一般。

原本他的計劃是——隻要武國局勢還控製得住,這一次就要打敗梅兮顏,折損他們兵力的同時,也震懾住他們,不讓他們再輕易發起進攻,而贏得的時間便用來解決內亂。

然而,現在有梅兮顏這樣的人物在,雖然再戰下去,自己仍舊會獲勝,但折損兵力的卻不隻是樞國,連自己手中這些靠得住的將士和戰船,也要折損不少。

是該贏取時間解決內亂而任由樞國現在退走,還是一戰到底,徹底打殘樞國的水軍,再整頓殘兵去對付武國的內亂呢?

二者的結果沒有任何一個完全對孟錫有利,孟錫卻不能不馬上做出決定,以便能將事態繼續掌握在手中。

握刀的手指節已經泛白,因太過用力,甚至有些抽搐的痛感,孟錫快速轉頭環視不遠處的犄角山,心下馬上有了決斷。

鳴金!

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