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一章 兵貴神速(下)

命令一氣嗬成,語氣氣勢萬鈞,曹通濟手下的士兵們雖然明知他們歸附北樞隻是權宜之計,但在梅兮顏如此氣勢的感染之下,竟也很是有些心血澎湃。

梅兮顏在說到“一鼓作氣”之時,目光已經落到曹通濟身上。

這些人,都是曹通濟的部下,雖然自己占著國主身份的優勢在此鼓舞士氣,但南方與北方分心已久,這些將士們又曾被孟鄭兩家灌輸過南方獨立的思想,梅兮顏料定,這些人即便對自己的命令有所心動,卻也不會忘記他們真正的本分,絕不會主動開口附和自己,一切,必然是要唯曹通濟之命是從。

她這次來,首先是來解決孟家。鄭家不甘屈居在孟家之下,又想獨占南方所有便宜,不惜遍布狼煙,以重新臣服為代價與自己合作,向孟家背後動刀,如今騎虎難下,勢必需要作出讓步。而這讓步,便是曹通濟需要配合自己,作出一副躬身順命的模樣來!

曹通濟接觸到梅兮顏的目光,已然從她熠熠生輝的雙眼之中看出她的暗示。雖然麵不改色地迎上梅兮顏銳利無匹的眼神,曹通濟戰靴裏的腳趾卻是用力地抓了抓鞋底。

這女子,好厲害的手段!

她明知鄭家配合她是為了整個南方的土地,卻仍欣然接受,胸懷與魄力已非常人所及。

不論是作為國主,還是作為合作者,梅兮顏帶上五萬精兵、十二條樓船、三十六條鬥艦和一百條艨艟,已然拿出了她的誠意。

這一番命令倒不是做作之為,更不是為了擺擺國主的威風,身為永靖關守將,曹通濟十分清楚孟家的兵力如何。若要徹底擊潰孟家,必須搶在孟錫沒有徹底摸清他們鄭家的實力之前,也必須搶在他們沒有發現梅兮顏已經率兵登陸到南方之前。

而且,梅兮顏一上岸便立即安排速攻,怕是還有另一層考量——倘若鄭家還懷有其他心思,在如此快速的調動之下,鄭家也很難從這緊迫的時間裏想出其他的手段來暗算北樞。

事實上,曹通濟一直不同意舅父鄭統這個決定。原本水災之後,鄭統要求他們鄭家的子甥輩不得強行出頭,隻要配合孟家的行動,便已經讓兄弟們意外又憋屈,最後,還未等孟家與羅敷女鬥出個勝負,舅父突然決定要配合北樞的進攻,將早已安插在外的梁重山等小隊暴露出來,更是讓他們摸不到頭腦。

但曹通濟到底不是鄭玉名,不會聽到命令就跳腳追問,舅父向來是謀定而後動,必然已經算好最後一步該如何收場……

梅兮顏的命令已經到了結尾,“營”字出口後,曹通濟收起亂飄的思緒,再次用腳趾抓了抓鞋底,一咬牙,振臂一揮,喝道:“謹遵王命,進攻犄角山叛軍大營!”

眾將士們跟著齊聲呐喊:“謹遵王命,進攻犄角山叛軍大營!”

亥正十分,孟錫得到了今天的最後三份戰報——

第一份,羅敷女的三萬大軍剛在離犄角山五十裏地的牛脊坡前紮營下寨。

第二份,永靖關一直沒有動靜。孟嵐將軍不顧李續宗都尉的勸阻,執意率軍攻打駐雲山,出發時辰便定在醜時。

第三份,呂國那個販糧的掮客老廣吞了他們的糧款,卻沒有送糧過來。小王爺孟定循私下找到了看守醴城糧倉的那個姓廖的頭目,結果他裝傻推說不知販糧之事。目前,小王爺仍留在呂國,想辦法籌集糧食。

孟錫捏著第三份戰報,目光卻落在桌案上早已疊成堆的戰報上,半晌無言,臉上幾乎要凝出寒霜來。

從梅兮顏撤兵之後,各處戰報和消息便相繼通過快馬和飛鴿傳來。

首先,以為最不太平的永靖城卻最太平,永靖關也毫無動靜。

其次,定津口一早受到亂民襲擾,孟錫安插在定津口的副將高賦被定津主將劉龐派去剿滅亂民,就在高賦離開之後,北樞戰船在定津口登岸。本以為鄭家再對孟家仇恨,也不至於引狼入室,結果,他們竟不惜做到如此地步。

而現在更是得知,從定津口登岸的是羅敷女,已然朝著犄角山進發,即將再次與孟錫開戰。

再有,壽城傳出消息,孟家壟斷了糧食運輸,寧可燒掉糧草,也不肯給守在孜州各地的百姓運送。佐證這些傳言的,正是早已燒成一片白地的桂花村和外強中幹的樨城。

這些事實的存在既有孟家自己動手燒的,也有鬼騎搗亂燒的,但結果已然如此,容不得孟家辯解。因而,歸附武國的孜州百姓深覺被孟家欺騙,又想到他們孜州的百姓全部投入到防守刈水沿岸的戰鬥之中,而嵩州的百姓卻還能安安穩穩地種地過日子,原本藏在心底的不甘便被激發出來,群情洶湧,對孟家怨聲載道。

繼而,一隊送糧到東邊海港的輜重糧車,被壽城的百姓伏擊,糧草輜重搶劫一空,連押送的人也被殺掉大半。

隻是這搶糧的百姓並沒有高興太久,便被駐守在海邊的孟家軍隊追上,不僅被孟家搶回了輜重,更是被孟家屠殺殆盡。

孟錫預想過,鄭家一旦反水,武國局勢必然會亂,卻沒有想到,鄭家為了扳倒他們,竟然不惜釜底抽薪。

從這些戰報和消息之中,孟錫逐漸縷出一條隱隱的線——這線來自呂國——呂國有人正在“幫助”鄭家,掐斷了他們的糧食,故意挑起百姓對孟家的懷疑和憎恨!

有誰能有這樣的能力和手段,不問自明!

難道與羅敷女有曖昧的並不是那個呂青野,而是現在的呂國國主呂青原?呂國與樸國又本有姻親關係,樸國與樞國又正在促成姻親關係……

突然之間,他孟家竟一下麵對兩個明處的敵人和一個暗處的敵人,事態是從何時不受控製的?

似乎是樸國的四王爺楚惜銘到了樞國之後,他們便有些緊張……武國獨立、鏟除羅敷女安插在他武國的兩根礙眼芒刺成了這漫天大火的源頭。

他想用速戰速決的方式除去白瑤山的亂匪,卻不料這些人緊接著便與鄭家人聯手,引燃了遍地狼煙……

案頭的白燭突然發出“嗤”的一聲,將陷入雜亂思緒的孟錫扯回到現實中。

目光轉向正在燃燒著的燭光,發現剛才那道聲音的來源是一隻飛蛾撲到了火焰上,此時已被焚燒得隻剩一點黑色的殘渣,跌落在晶瑩的燭淚之中,很是……礙眼!

轉頭遍尋剪刀不著,孟錫從靴筒中抽出匕首,迅速將燭淚中那點刺眼的黑點挑飛了。

飛蛾撲火麽……

既然戰火已經燃起,到底誰是飛蛾,他倒是拭目以待!

窗來傳來梆子聲,四更了,孟嵐已經上山了。

好!

既然永靖關毫無動作,便無法及時支援駐雲山,羅敷女先前留下的亂匪都已集中在駐雲山,便讓孟嵐不管不顧地瘋一次,將這些最惹人厭惡的亂匪們先行解決掉!

孟錫對自己的弟弟有這樣的自信,並不是無緣無故。

此時的駐雲山腳下,十箱黃金與百張百畝良田地契的影子仍舊盤桓在永靖城六萬士兵的腦子裏,每個人都恨不得生出十雙八雙翅膀來,趕緊飛到駐雲山頂,將為首的趙爭希、錢銘、賀生穀、古思闊等人的腦袋砍下來,換取那黃燦燦的金子和白紙黑字的地契。

雖然心裏長草一樣急切,但有孟嵐的嚴厲軍命約束——倘若有人弄出響動驚動亂匪,影響他人建功立業,就地格殺——永靖城的士兵行動上很是謹慎,頂著銀色的月光,眾人在安靜之中,隨著早已偷偷探過路的向導,避開山上亂匪的巡邏哨,快速向山上掩去,連倦鳥都沒有驚動幾隻。

到了山腰,所有人默契地停下腳步,取出一團布團咬在嘴裏,然後將背後的盾牌擎在手中。從這裏開始,亂匪布下的陷阱數量開始增多,避無可避,隻能用盾牌稍作抵擋。倘若抵擋不住,至少還能用布團堵住慘叫和哀鳴之聲,減低被亂匪的哨兵發現的幾率。

幾個百夫長見自己的小隊已經做好準備,一揮手,眾人舉著盾牌,再次向山上跑去。

劈劈啪啪的機關觸動之聲不時響起,卻很少聽到痛苦慘叫聲,不得不說,孟嵐在攻山前的另兩個獎賞著實發揮了極大的作用——衝破陷阱的士兵若重傷或死亡,卻沒有驚動亂匪的,撫恤家屬一百金!戰場上殺敵一人,斬其頭顱便可兌換一金!

這樣厚重的獎勵,使得所有人都拚死咬緊了口中的布團,生怕自己踩中陷阱不小心漏出聲音來。還有一部分人竟有些期待自己能踩中陷阱,這樣,家裏的人幾輩子都可以衣食無憂!

更多的人屏住氣息,滿心期待著盡快與亂匪開戰,割首級賺金子!

在這樣的心態之下,武國士兵意誌極其堅定,忍住所有痛苦,竟然被他們靜悄悄地突破陷阱,眼看著便要進入到亂匪們紮營的邊緣山區。

突然,一聲淒厲的哨聲撕裂寂靜的山林,倦鳥驚叫著剛剛振翅飛起,藏在其他地方的樞國百姓便立即響應,也跟著吹響了示警的口哨。

到底還是有放哨的樞國百姓發現了這些趁著黑夜摸上山的武國士兵,發出了示警聲。

一時間,驚鳥哀鳴,哨聲四起,整個駐雲山突然炸鍋一樣熱鬧起來。

“等什麽!衝上去!”孟嵐在隊伍中間,哪管什麽旗令兵、傳令兵,大喝一聲,提著自己的長柄大刀,先行衝上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