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五章 血戰（下）
此時的北山半山腰，幾千樞國百姓陡然遇襲，古思闊毫不猶豫地點燃紅色煙花，呼喚救兵，同時，洛英與五百最精壯的百姓衝在最前，借著地利的優勢，拚死將李續宗率領的叛軍阻攔在崩塌的碎石山路之上。
剛剛在猝不及防之下受到偷襲，損失慘重，不少沒有警惕性的孩子和女人被李續宗率領的那些叛軍毫無人性地殺害，令這些與梅兮顏相處一陣，沾染了“匪氣”的百姓們義憤填膺。是以，李續宗那一萬人被攔在鋪滿碎石的窄道上，無論怎麽衝擊都無法衝垮眼前那些氣得紅眼，也殺得紅眼的百姓！
趙爭希和錢銘硬撐著重傷的身體，幫助高駿騏組織老老少少和傷員們暫時退到預留好的隱蔽地點，等待哨探們勘察哪條備用撤退路線上沒有伏兵，便從哪條路向山下轉移。
雖然孟嵐的攻勢很猛，但日前苗風探得消息，駐雲山腳下的叛軍不過三萬人。孟嵐若用這三萬人強行攻山，兵力不夠分配，必然會留下很多可下山的空隙。留在山上不安全，趁著叛軍大舉攻山，山下防守空虛，必須找到一條安全的道路，退到山下去。
然而，雙方人數的差距實在過於懸殊，在體力被大量消耗之後，饒是古思闊驍勇善戰，更有鬼騎洛英攔在最前，也被源源不斷衝上來的叛軍攻擊得左支右絀，大汗淋漓！
洛英之前為救落入網陣的趙爭希，受傷不輕，尤其小腿上的傷口尚未愈合，行動有些不便。一個人被幾百個叛軍包圍，倒還可以勉強支撐，但其他人卻是節節敗退，不過小半個時辰，五百人已被武國士兵殺傷十之八九，眼看便要突破防線。
古思闊在苦鬥之中仍不忘分心留意周遭的動靜，渴盼苗風和丁開會帶人來接應其他百姓。隻是苦苦支撐到這個時候，卻仍沒有聽到援軍的聲音，也知道事態超乎他們的預料，自己帶人下山這一舉動過於草率了——叛軍竟然不在山腳守株待兔，卻冒險爬上山來，確實太出乎意料。
但轉念一想，叛軍這一次發瘋一樣的進攻，看來，是國主那麵有動靜了。倘若這一次仍能以這九千人抵擋住叛軍，將會給叛軍的士氣造成巨大的打擊，那麽，對於國主收複其他地區，將起到絕對鼓舞的作用。
隻是，這也不過是腦海中瞬間便滾過的一段想法，於眼前的危機沒有任何幫助。五百人隻剩下他們三十幾人在堅持，前方陷入敵人包圍之中的洛英幾乎已看不到身影，隻能憑借敵人的呼喊嚎叫之聲，才知道洛英仍舊安全，並且給予敵人致命的打擊。
刹那間，古思闊心中生出一股時不我待的失落感與遺憾。倘若他生在北樞，能得國主提拔、委以重職，何至於與叛軍隔水對峙三個月，早在他們叛亂初生之際，他便會率樞國大軍強渡刈水，平定叛亂！
不！不必等孟家搞出這許多手段來逼百姓造反，他便會看穿孟家的伎倆，提早清除這群國之蠹蟲！
右臂一痛，長刀險些脫手，古思闊一晃神，耳畔有颯然細風之聲劃過。
定睛細看，一個敵人砍傷了他手臂，而身後正射來一箭，將傷他的叛軍射傷。不等古思闊回頭查看，數百支竹箭疾飛而至，將他身前的叛軍逼退了一些距離，給了他一點喘息的機會。
心下一懍，古思闊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在這生死一線的當口，走神了。不知是否預感到自己的結局，所以遺憾這半生沒有出人頭地，無法救國家於危難。
驚嚇之中，細細的冷汗倏地自脊背冒出，竟覺得有些森然的寒意，不止寒毛豎起來，便是五髒六腑，都覺得一陣寒涼。
轉瞬心下稍安——還好，支援來了！
緊接著，古思闊心頭一震！
不！
來人是辛艾！
周遭的月光雖然明亮，卻也難以分清敵我，這種時候不管自己人的死活而施放竹箭來傷敵的人，除了騎雲寨的辛艾，別人做不出這種果斷決絕之事！
這女人在永靖城因動了胎氣而早產，剛生產了幾天，身體極其虛弱，已跟隨其他百姓轉移，怎麽又冒險返回這裏？
剛有個模糊的推斷，便聽到對方陣中李續宗出聲說道：“竹箭殺傷力不強，無需懼怕，跟我衝，斬人頭！”
李續宗不愧是真正的都尉，安撫人心和鼓舞鬥誌很有一套。有少量膽怯者得知竹箭不至於完全致命，已恢複了鬥誌。而‘斬人頭’三個字，正對應孟嵐的獎勵——一顆人頭一金。
他率士兵斷了亂匪的後路，使他們不能首尾相顧，更來不及互相支援，這個時候慷孟嵐之慨也顯得理直氣壯，眾將士聞言，哪有不衝的道理。
武國士兵爆發出一陣激動的殺聲，一陣衝鋒，將僅剩的古思闊等人卷進了人流之中。
古思闊向來是大開大合的勇猛，堅持到這時已然力竭，氣息都已不穩，正勉力抵擋著周圍砍向自己的寒光，隻覺得胸口越來越憋悶，手腳越來越無力，能感覺到刀鋒割開自己身體，卻感覺不到痛楚。
“撐住！”洛英不知何時擠到了他身邊，馬刀一揮，將他身周的刀兵一起挑飛，左手托住他右臂，將他扶住。
古思闊感覺自己的雙腿如同灌了鉛，搖搖頭，喘息著說道：“還請洛大人衝出去……”
後麵一句“保護其他人”尚未說出，不遠處的樹叢後傳來辛艾不高不低的聲音：“李續宗，永靖城裏饒你一命，今日又來受死！”
隨著她的言語一同出現的，是第二波竹箭攻擊！
陷入敵人陣中的洛英和古思闊雖然能聽到周遭敵人的驚叫之聲，但也能感覺到，對方前進的步伐連一步也沒有減緩過。
李續宗聽出是辛艾的聲音，一想到自己那日被辛艾算計，導致被孟嵐看不起，便血氣上湧，叱罵道：“惡婦！讓老人和孩子給你墊背，太歹毒！”
“歹毒不過你們一邊毒害百姓，一邊利用他們為你們賣命叛亂！”辛艾反唇相譏。因中氣不足，所以聲音不大。但雙方距離本不遠，站在武國士兵前排的李續宗自然聽得清清楚楚。
“孜州百姓已然知道了你們的……”
辛艾本想繼續戳穿李續宗的偽善，然而話說半截，被李續宗斷喝一聲：“他們已無計可施！兄弟們，今夜就是我們建功立業的良機！咱們可不要輸給南山那五萬兄弟！殺！”
殺字一出，人群猛地一動，再次衝鋒！
五萬人！對方在南山有五萬人之多？
不論是古思闊，洛英，還是辛艾，震驚之餘都有些詫異，懷疑李續宗在虛張聲勢。但看叛軍們的氣勢，卻又不像假話。
辛艾臉色蒼白，狹長的鳳眼輕斂，越發顯得陰沉。見無法用言語來拖延時間，果斷發布命令：“放箭！”
洛英與古思闊等殿後的隻有五百人，任誰都知道無法與一萬叛軍抗衡，所以辛艾又率人趕回來，準備再次阻一阻叛軍的進攻，哪怕他們不過杯水車薪，也要為其他人繼續爭取時間。
古思闊用力呼吸幾下，壓著聲音對洛英說道：“洛大人，辛艾是來拖延……”
“我知道……還能不能戰？”洛英寒著臉，從牙縫裏擠出了一句話，右手拚命反擊，左手拖著古思闊，不向辛艾的方向靠近，卻是越來越深入敵陣。
顯然，南山那麵也受到了激烈的進攻，否則憑苗風和丁開的身手，這個時候已到了這裏。
那些竹箭射程不遠，本來是給這些普通百姓防身用的，現在用來攻擊上萬的敵人，無異於隔靴搔癢。
洛英本就不擅長思考這些艱澀的戰局，心急如焚之下，仍舊希望能憑自己的力量，牽製住敵人，給剩下的百姓爭取下山或準備反擊的時間。
有洛英掩護、休息這片刻，精神高度亢奮的古思闊覺得力氣恢複了一些，將刀交於左手，抹掉嘴角的血絲，輕輕掙開了洛英的攙扶，幹澀著嗓子嘿嘿一笑，說道：“勞煩洛大人再搶一把刀！”
洛英沒有答話，左臂一探，“哢嚓”一聲，擰斷了一個叛軍的右臂，將他的腰刀劈手奪過，塞進古思闊手中。
古思闊用力握了握刀柄，有些粘稠，不知是刀柄上原本有血，還是自己手心的血粘到了刀柄上。
深吸一口氣又吐出去，古思闊忽然問道：“洛大人，可有戰死之準備？”
說話的功夫，洛英又已搶來一把腰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猙獰又嗜血的猖狂笑意，說道：“生下來不就是奔著死去的麽，早有準備！”
“嗬嗬”，古思闊幹笑一聲，似有同樣感悟，突然大喝一聲：“鬼騎在此！叛軍還不繳械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