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九章 攻防戰(上)

永靖軍正在與樨城士兵搶奪西城門的城頭控製權,見到城門突然關閉,緊接著,從這十日被投石車砸毀的廢墟之中,呼啦啦鑽出上萬樨城士兵。

這些士兵分作兩路,一路撲向城頭去攻擊永靖士兵,而另一路人數更多,直接追向石璠的大部隊。

永靖軍直覺事情不對,立即便有人飛奔去通報石璠。

石璠接到消息頓時醒悟,這是中了李續宗的詭計!

李續宗不僅將西城門當做空門賣給自己,更是一環扣一環,算準了自己會搶奪城池,所以要將自己困在城中決一死戰。

如此一來,自己在城外的援軍再多,也無法在短時間內攻下城門,衝進城中與自己匯合。

沒想到算來算去,卻是將自己算到這鬼門關前了。

沒記錯的話,樨城原有駐軍兩萬,孟嵐敗退回這裏,帶來兩萬,如今在城外的樨城士兵不過六千人,剩餘三萬多都在城裏,而自己這邊卻隻有一萬人,著實是一場硬仗。

石璠握緊了手中的長矛,斂了斂眼角,心中豪氣頓生:硬仗!就硬打!

他已有了布置,在此吸引叛軍大軍,倒是更容易突破尚未開啟的東門和南門。算計了十日怎麽甘心功虧一簣,這一仗,他勢在必得。

石璠這一通分析,基本猜中了李續宗的安排,但石璠隻猜中了表麵,卻沒有猜到內裏。

李續宗設計此戰有三個目的,一來打破僵局,將糧草運送到犄角山,給孟錫提供供給。二來,殺一殺鄭家的銳氣,要他們嚐一嚐背叛的下場。三來,贏這一戰,給自己正名。

因此,除了東門和南門的五千人,城內隻有一萬五千人與石璠在街巷之中糾纏,不讓他們繼續靠近城北的任何一寸土地。

剩下的六千人在孟嵐的率領下,以全殲北門外的樨城士兵為目標,正在激烈酣戰之中。

孟嵐剛斷左臂不久,甚至還不太習慣失去左臂之後身體的重心偏移,就已經帶著重傷衝進戰陣之中廝殺,絲毫看不出虛弱。

在他身先士卒的表率之下,樨城這六千人各個猶如戰神附體,瘋魔一般砍殺敵人,不惜兩敗俱傷、同歸於盡,不過一個時辰,北門外的四千多永靖軍便隻剩下幾百人。而孟嵐這邊,也隻剩下一千多人。

早已候在城北安樨門的城頭士兵見孟嵐得手,立即打開安樨門,將一千輜重車輛推出,迅速朝著城北而去。

孟嵐強撐著身體,帶著五百騎兵侍衛將糧車護送出了十裏地,到底身體不支,從馬鞍上倒了下去。

眾貼身侍衛小心翼翼將他抬上一架糧草車,希望能將他送出樨城。

雖然這一仗突圍成功,但樨城到底在孜州境內,被鄭家和北樞的兵力包圍總是遲早的事情。孟嵐身受重傷,實在不能困在樨城之中。

將他隨糧草一同送到犄角山,自有孟錫保護。若戰事吃緊,也可以下刈水,坐船向東直奔大海,再繞到嵩州去,總比在樨城安全。

孟嵐也知道眾人的好意,但性格天生,隻是不耐煩地嘶吼道:“放我下去,你們護送糧草快走!”

不過一句話,卻費了他好大的力氣,立即劇烈地咳嗽起來。

咳了好一陣才停下,緩了緩氣息,慢慢說道:“嵩州的援軍暫時不會到樨城,埋伏在官道上的叛軍總會知道上當,一旦他們大軍回防,沿路追來,這些輜重車輛哪跑得過他們輕裝簡從。”

孟嵐人雖粗,到底不傻,也知道其中利害。他相信大哥孟錫的能力,對方便是羅敷女親自領兵作戰,也絕不會在大哥手下討到便宜——前提是,必須有足夠的糧草!

在孟嵐的堅持之下,押送士兵隻得拜別孟嵐,加速趕路。

孟嵐就地在路邊躺下稍事休息,便聽到來路上馬蹄聲逐漸清晰,一人一騎出現在眼前。

看到前方五百人的隊伍,急匆匆趕來報信的傳信兵滾鞍落馬,倉皇喊道:“秉將軍,叛軍們的援軍突然趕到,已攻破東門,南門也將不保!”

孟嵐霍地起身,一陣天旋地轉的眩暈襲來,硬是被他咬牙撐住,喝問道:“哪裏來的援軍?多少人?”

“東麵過來的,二萬人。”傳信兵見孟嵐神色凶悍,不禁有些害怕,低著頭小聲回答。

李續宗的把戲被叛軍看穿了麽?孟嵐心中暗暗嘀咕,臉色已越來越難看。

用腰刀撐起自己的身體,晃了幾晃站穩身形,額頭瞬間便開始流汗的孟嵐努力用平穩的聲音命令道:“回去!樨城決不能丟!”

樨城。

東南兩城門均被突破。

李續宗沒想到去伏擊“武國援軍”的永靖軍會返回得如此之快!

安樨門下,因石璠派出的幾百永靖軍在苦苦堅持,硬是關不上那兩扇沉重的大門,而就這樣的拚死拖延之中,石璠昨天派出去的二萬伏兵已經奔到了安樨門口。

永靖大軍冒著箭雨突進,安樨門徹底關不上了!

由於石璠下定決心以硬碰硬,雙方在城中的士兵傷亡慘重,目前仍處於僵持鏖戰之中。但石璠的人數比李續宗少,隻要再給李續宗一些時間,打敗石璠是毫無疑問之事。

偏偏這時,二萬永靖軍如刈水決堤一般湧進了城中,瞬間改變了戰況。

李續宗已無暇分析這些人突然返回的原因,當務之急,他要保住樨城!

當旗令兵將他“死戰”兩個字的命令打出來的瞬間,李續宗突然體會到了駐雲山上那些亂匪想要與他們同歸於盡的決心。

當人心中的目標極其堅定之時,生死便不再重要。尤其死亡可以保住這目標時,當真可以舍生赴死,毫不猶豫!

死戰!

宋湘站在安樨門的城頭之上,看著下方血腥的廝殺場麵,遺憾自己沒有提刀上陣衝殺的能力。

萬沒料到,十日前他們剛逼得駐雲山的亂匪們死戰,今日,便輪到了他們!戰爭之殘酷無情、戰勢之詭譎難測,當真難以以人力掌控。

他能做的,便是命令鼓手拚命地擂鼓,給己方鼓舞士氣。同時,讓多個旗令兵站在城頭之上,打出“援軍即刻便到”的信號,安撫被攻擊得手忙腳亂的樨城士兵。

但他們現在對抗的是鄭家訓練出來的正規軍,絕非駐雲山上那些老弱婦孺可比,便是他們自己的軍隊,也都是百姓占大多數的臨時軍隊,人數上不再有優勢,體力上的消耗、作戰經驗的差距,到底還是顯露無疑。

已經沒有後路,為了能生存下來而必須死戰,死已沒什麽可怕,可怕的是即便抱著必死之心,也難以與強大的敵人同歸於盡的那種絕望!

明明廝殺得慘絕人寰,偏偏一陣風來,竟將天上的雲彩卷了個了無蹤跡。秋陽並不熱烈,卻足夠明豔,越發照得這戰場的慘烈。

已經有永靖軍在搶奪城頭,宋湘最後一次看向日晷,影子已經指向了正午,然後就被樨城士兵保護著離開。

正午,真不是個好時間!

孟將軍還沒有回來,是不是傷勢太重?

要麽,幹脆放一把火,將所有人都燒死在城中算了!

宋湘無法挽回局勢,隻能朝著最大限度傷敵的決絕手段上琢磨。

扭頭看向城下,竟然在人群中看到了李續宗,一身血紅,正在奮力劈砍敵人。在他身邊,紅衣黑甲的叛軍多,灰衣黑甲的樨城士兵已然不多了。

宋湘見李續宗在這樣的境況之用仍不放棄,心中突然一熱,掙紮著掙脫了樨城士兵的攙扶,麵色鄭重地問道:“現在能否將城門關上?”

他不是武將,衡量不出關閉城門需要多少人手,隻能問守城士兵。

幾個士兵恨恨地看著城頭上叛軍的身影在向他們這邊移動,沒有聽清問話,難以作答。

宋湘心裏涼了半截,卻強作鎮定,皺眉問道:“不能麽?”

其中一個士兵這才反應過來,略一沉思,無奈地說道:“不能!敵軍正在搶占城頭,我們人數不如他們……”

答案令宋湘極為沮喪,但他為人老練,並沒有將失望表現出來,而是用一副了然的神色,微微歎口氣。然後,宋湘溫和地打量著他身邊的十幾個守城士兵,這些人看上去不大,都是剛褪去稚嫩,二十出頭的青年,此時正憂心忡忡地看著自己,似乎很是擔心自己的安危。

強扯著僵硬的嘴角,宋湘讓自己的笑容盡量自然,目光緩緩掃視這些青年,堅定地問道:“你們怕死麽?”

十幾個青年連忙搖頭,紛紛表態:

“不怕死,就怕殺得不夠本!”

“鄭家太無恥,竟然反水!該殺!挫骨揚灰!”

“對!該碎屍萬段!”

顯然,恨意早已蓋過了恐懼,若不是為了保護宋湘,他們已經去和永靖關士兵拚命去了。

“好!不愧是我武國的好兒郎!”宋湘由衷地高聲稱讚了一句,停頓一下,又鄭重地問道:“倘若我命你們去城中放火,將叛軍燒死,你們可敢?”

“為何不敢?!”

“因為……這火需要從城牆裏側燒起,將所有人圈在火中,才能徹底燒死叛軍!所以,我們也會被燒死在城裏!”

“好!我們先將長史大人護送出城,然後去放火!”一個青年沒有絲毫猶豫地用力點點頭,接受了宋湘這個還不算命令的命令。

“不用管我!”宋湘斷然拒絕,“我是樨城長史,要和樨城共存亡!戰機不可延誤,你們即刻便去多多找些人來放火!火燒得越旺越好!”

見他們仍舊有些猶豫,宋湘一撩袍擺,將袍擺掖進腰帶中,竟摩拳擦掌地說道:“我們分頭行事,切記不要與叛軍盲目拚命,先放火要緊!”

說罷,不給眾人反應的機會,竟是先沿著城頭小步跑開,去尋找下城頭的台階,準備放火去了。

長史已決心如此,眾人哪裏敢懈怠,立即也跟在宋湘身後,一同下城頭。

要說這樨城的角角落落,一草一木,誰能有這些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了解。宋湘下定決心放火燒城,又激起了這麽多守城士兵的戰意,在屍骸滿地,血腥嗆喉的城中找尋放火之物,原本還有些小心翼翼,到最後竟是再無懼怕,反倒越來越大膽!

宋湘沿著樨城最外圍的道路,不停地將油潑灑在地麵上,又拉扯了很多易燃的破布之類的覆蓋其上,從懷裏掏出火折子,準備點火。

巨大的戰鬥聲自早上到現在,竟然還有如此氣勢,宋湘總覺得永靖關的那些叛軍已經搶到了安樨門,所以在這裏聽起來,清晰無比。

但抬頭看去,城頭上還是武國的旗幟在高高飄揚,顯然叛軍並沒有得逞。

這一抬頭間,清朗的天藍色映入眼簾,宋湘竟有些恍惚,好像那些喧囂的廝殺聲都是假的,突然覺得心緒出奇的寧靜……

火折子落到布料上,開始燒得不快,但很快便舔到了下麵的油漬,火焰立即騰了起來!

巷道拐角處突然有人影晃動,那些保護宋湘的青年士兵中的兩個突然拚命朝宋湘跑過來,一邊跑一邊急切又興奮地大喊:

“……點火……長史……宋長史!別點火!”

“快滅火!”

“孟大將軍的援軍進城了!兩萬人!”